贾敬贤缓了下来,招式忽然变成了一招拳法,左拳击出,虚劈黄宜的面门。
黄宜练得最熟的便是八卦拳法,见对方忽使拳法,心想这下可有法子拆解了。右臂横格,去挡贾敬贤攻来的一拳。
贾敬贤这一招却是虚招,正是要用来引诱黄宜挥拳格打,黄宜拳头上格,中路便露出了空隙。
贾敬贤右拳自左臂底下穿出,斜劈黄宜的肩膀。
黄宜侧身一避,已绕到贾敬贤侧面,挥拳拍向贾敬贤的肩膀。这是他与贾敬贤相斗多时,第一次觅得反击的机会。心知这一招未必便能击中贾敬贤,但只要能够反击,便远胜于只防守而不出击,心中也不禁畅快了许多。
眼看黄宜的拳头就将击中贾敬贤,贾敬贤竟然不闪不避。就在黄宜的拳头离他肩膀不到三寸之处,贾敬贤疏忽一个转身,不仅避过黄宜的一击,还以勾拳横扫而来。原来他不闪不避,故露破绽,用意竟是诱敌。
黄宜暗暗心惊,正要侧身相避,哪知贾敬贤已抢先封住黄宜的退路,另一拳正好击向黄宜后退的途中。这一招乃是料敌机先,先料定黄宜挡不开第一招,算准他后退的方位,再出其不意,抢在黄宜后退之前,预先支好拳架子等他。
贾敬贤这一招招式平平无奇,所贵者乃在于‘料敌机先、出其不意’这八个字上。而贾敬贤在短短片刻之间做到这八个字,与他观察之细微、心思之机敏、判断之准确是绝对分不开的。贾敬贤若非久经战阵,临敌经验老道,那也绝对做不到。
黄宜见退路已被封住,忙挥拳相迎,左拳向侧面一捺,要去格挡贾敬贤的拳路。
贾敬贤等的便是这个机会,他前面的拳招其实是在作势铺垫,目的是要引黄宜慌乱,黄宜拳招一乱,必会露出多处破绽,自己要打他哪里就打他哪里。见机会已到,当然不会放过。
贾敬贤暗暗高兴,鼻子里哼哼一声冷笑。左拳猛地向前打出,结结实实打在黄宜的胸前。这一拳暗含着隔山打牛的拳理,看似平常,所蓄之力却是极大。
黄宜胸膛上着了一拳,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连退五步,只听得砰的一声,后背重重地撞在一棵木柱上,震得屋顶上灰尘簌簌而落。
朱武胜、朱武强兄弟二人大声喝彩,将一个‘好’字喊得气势雄浑,声震屋瓦。
海沙派青龙堂堂主周奎安见贾敬贤改变进攻方式,立即奏效,不禁为这兄弟感到得意。他虽然没有喝彩助威,但不时伸手去捋胡子,脸上带着赞许的微笑。嘴上虽没说话,心中却赞美有加。
刘紫绮和李惠兰本来就担心着,见到黄宜吃亏。刘紫绮感到憋屈,李惠兰神情沮丧。道:“我早就要叫他别和人家打,我说的话哪有不灵验的?偏偏不肯听,现下吃亏了没。”
好在黄宜皮粗肉厚,身体结实,伤得不重。他听到李惠兰的话,转头看去,见李惠兰脸上又是责备,又是难过。刘紫绮并没说话,双眼却极是镇定。忽然间心中一凛:“她们都是在关心我吗?”道:“我没受伤,刘姑娘,李姑娘,你们放心。”
李惠兰想说:“你还是趁早认输好了,免得自己多受罪。”但想这样说未免伤了黄宜的士气,便呐呐不言。
贾敬贤笑道:“怎么样?抱打不平的英雄,我这拳头的滋味还不错吧。”
黄宜本已有挫败之感,听贾敬贤出言奚落,不禁牛脾气发作起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相当好!再来!”他咬紧牙门,这句‘相当好’说得极是响亮,仿佛是他打败了别人,倒不像是自己挨打。
贾敬贤见他越挫越勇,寻思刚才所以侥幸,实际全靠使巧,倘若凭硬功夫和黄宜拼斗,不见得能占到便宜。贾敬贤是打斗经验丰富的人,自也明白,使巧只能占一次的便宜,第二次黄宜有所防备,就不管用了,因此收起了小觑之心。
黄宜寻思:“刚才因为他的拳路虚虚实实,我看得云里雾里,才会上当。我这次得防着他的虚招。”
贾敬贤这次却变换方法,忽然重拳出击,每一拳都是实打。
黄宜心想:“他第一招必是诱招,不必理会,我只拆解他第二招便了。”见到贾敬贤出拳攻来,竟然不闪不避。
贾敬贤拳到中途,见黄宜竟不出手拆解,不由得一怔。还以为黄宜是故意做作,预伏着后招等自己上当,因此拳出之后,劲力收回了一半。但还是结结实实地又给了黄宜一拳。
黄宜的身子斜斜地倒去,肩膀撞到一棵木柱之上,这才止住势头。
李惠兰再也忍不住。叫道:“黄宜,你怎么不还手?他打你,你也打他啊。”
黄宜这次只觉得肩膀上有些酸痛。他心中想:“他明明应该使诱敌的虚招,怎么忽然变成实招了?”道:“你怎么不诱敌了?”
贾敬贤看着一脸天真的黄宜,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气愤。按理说他突出奇招,又一招得手,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不知为何,心里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一来是黄宜临敌经验太差,打倒他太过轻易,也就没什么趣味。二来自己所以能打中黄宜,凭的全是经验,不是用真功夫打中他的。假如黄宜的临敌经验有自己的一半,要打败他决不是件容易的事。
贾敬贤道:“你到底是在比武,还是来挨打的?”
黄宜道:“我是来比武的,不小心才上了你的当。再来啊!”
贾敬贤的目光缓缓移到地上的罗胜海身上。道:“这罗胜海作恶多端,我决不会手软,让你胜过我,救下他的狗命。”
黄宜道:“我还没输,你先打倒我,再说饶不饶得过罗胜海。”
贾敬贤沉着脸道:“好!小子,你执迷不悟,别怪我下手不留情。”
刘紫绮忽道:“黄宜,你学到的功夫这么快就全都还给你师傅了吗?”
黄宜一怔。道:“没有啊,我的武功只是发挥不出来。”
刘紫绮见黄宜老是挨打,本来感到憋屈,但见黄宜一脸真挚,仿佛他挨了打,还能坦然而受。心中忽想:“那可怪不得他。”向黄宜招了招手。
黄宜会意,走到刘紫绮身旁。贾敬贤等人料想刘紫绮是要对黄宜面受机宜,但想黄宜经验欠缺,随便刘紫绮有什么奇计,都教不会黄宜的。
贾敬贤道:“你再练十年八年再出来献丑吧。”
黄宜并不理会,径直走到刘紫绮身旁。刘紫绮揍到黄宜耳边,悄声道:“你不必理会对方怎么出拳的,也甭管能不能拆解对方的拳路。只管把你平常学到武功使出来,怎么练的怎么使,怎样顺手怎样使。”
黄宜心道:“他的拳法虚虚实实,我半点也琢磨不到,刚才所以会败,是因为我去看他的招式,想着怎样拆解。因此处处受制,他快我也快,他慢我也慢,完全处于他的掌控之下,根本无法反击。只照我平时练熟的路子出拳,那可容易得多。”
这法子虽然好使,但心中又有了疑问。又想:“可是克敌制胜,乃是要先摸清对方的拳路,了解他何时会快,何时会慢,何时会急攻,何时会缓和?才能出其不意,克敌致胜。”
黄宜问道:“但是我只管使自己拳法,能取胜吗?”
刘紫绮道:“你先打消取胜的念头,别想着胜,只想着不败。他先前以一门威猛的爪法攻击你时,你反反复复只使一招‘潜龙勿用’,无论他攻得如何凌厉,始终拿你没辙。”
黄宜道:“这倒是的。”
刘紫绮道:“八卦门的功夫自不醉道人创制出来以后,便得以流传下来,八卦门自不醉道人起创以来,能得在门派林立的武林中屹立数百年而不倒,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八卦门的武功自有独到之处,并不弱于哪一门哪一派。你学会了八卦神拳、八卦神掌,所以发挥不出来,多半是因为你把心思放在对方的招式上,想的是如何克敌制胜,而没想如何发挥自己学会的功夫。”
黄宜恍然大悟。道:“对,对!我是没想到这一层。”
刘紫绮道:“你先按我说的法子,只管将八卦神拳使出来,不去理会管不管用,也别理会能不能取胜。就当练着玩,而当他是你的陪练。这样你起码先保证不挨打,贾敬贤久混江湖之人,他料定你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久战不下,他便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他会比你先着急,只要他一急,必会出乱子,那时候才有取胜的机会。”
黄宜听了这番话,真如拨开云雾得见青天。又惊讶、又佩服、又感激,激动得握住刘紫绮的手。道:“刘姑娘,多谢你提醒,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刘紫绮想着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这般拉拉扯扯不太像话,脸上微微一红,挣脱手来。道:“你按我说的法子,再去和他斗。”
黄宜笑道:“我一时激动,不好意思。”走到大厅正中。道:“贾敬贤,我们再打过。”
贾敬贤见他忽又神采奕奕,微觉诧异。道:“嘿嘿,你现学现卖吗?只怕并不管用。”
黄宜道:“管不管用,那可不由你说了算。看招!”黄宜这次不再等着贾敬贤出招,而是抢先出手,一出招便先占据了主动。使的是一招‘春满乾坤’,这一招只攻不守。黄宜心中想着刘紫绮的那番提点,只管自己练自己的,当贾敬贤只是个陪练。因此出招之后,根本不管能不能克敌制胜,只想着将‘春满乾坤’的所有招式一一使出来。
贾敬贤从旁一看,见黄宜的拳招圆浑纯熟,刚柔并济,心知这门功夫非同小可。他武斗的经验十分丰富,给黄宜抢了先手,他却不会像黄宜那般想着见招拆招,想的却是如何抓住黄宜的破绽,将黄宜击倒。
眼见黄宜出招极高,看出黄宜下盘露出的空隙。不禁暗暗高兴:“他的这门功夫确有独到之处,不过这小子终究太嫩,露出这么个大大的漏洞竟然浑如不知。好!”
贾敬贤斜身一绕,出拳撩向黄宜的气海穴,拳中带爪,爪里有拳。气海穴乃是人体真气汇聚之所,关乎生死。贾敬贤料想这一招正是攻其必救,必能反转局势,非迫使黄宜回招自救不可。
但黄宜竟不理睬,只自顾自的练拳,一招‘乘风破浪’缓缓拍向贾敬贤的脑门。出招虽缓,但去势极快。所谓乘风便是指借风、凭风之意。凭风逐浪而行,风一阵阵吹过,风势增强而成飓风,海面上便翻起滔天白浪,风随浪走,风助浪势,越行越快。因此这招‘乘风破浪’是先慢而后快、后发却可先至的高招。
贾敬贤只觉得拳风扑面而来,脸上如被刀刮,胡子、鬓发受风吹荡,向后方横立起来。自己的拳头只怕还没打到黄宜的气海穴,黄宜的拳风已先荡破自己的脑袋。
贾敬贤吃了一惊,急忙侧身相避。黄宜的拳风从耳畔吹过,刮得耳朵隐隐作疼。
贾敬贤顾不得耳朵有没有受伤,猛地拍出一掌,打向黄宜的腰眼。
黄宜却已变招,使一招‘踏破坎坷’,这招‘踏破坎坷’意含曲中求直之意。是说路途坎坷不平,曲折甚多,唯以坚韧不拔之志,于曲折之中仍积极求索正直的坦途,困难之中依然不忘奋进,才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
黄宜左肘向回一收,拐击贾敬贤的后脑。他身材比贾敬贤为高,平平伸手便可敲到贾敬贤的头脑,因此攻敌之上位极是便利。用这招‘踏破坎坷’既起到回救之效,又自行生成反击之势,可谓一招两用,一石二鸟。
贾敬贤眼看手掌离黄宜的腰眼已不过三寸之距,得意之情涌上心间,心想只要拍中黄宜的腰眼,立即顺势封住他的穴位,叫他动弹不得,就此取胜便了。他深知黄宜的功夫圆通自达,是上乘武学。久斗之后,只怕要败在他的手里,是以想要速战速决。
黄宜正感得意,忽觉脑后生风,没想到黄宜手肘回撞之势竟来得十分迅猛。自己一掌拍下,可将黄宜击成重伤,但后脑上被黄宜重重一拐,只怕当场便要脑浆碎裂而死。
贾敬贤心生惧意,心想:“犯不着跟他拼命蛮打。”侧身向后趋避。但黄宜的这招‘踏破坎坷’既含曲中求直之意,手肘能曲自然能伸,忽然伸展开来,拳变成掌,挥掌直进。砰的一声,正中贾敬贤的肩膀。
贾敬贤后退之际,立足未稳,重心已偏,再中黄宜一记重掌,更无法收住退后的势头。后背重重地撞在一张方桌上,木桌桌腿折断,贾敬贤顺势倒下。只觉得半边身子已然麻痹,后背上传来阵阵剧痛。
周奎安、朱武胜等三人同时惊叫起来,李惠兰拍手叫好,喜形于色。道:“好功夫,打得好!”
刘紫绮微微一笑,心中更多的却是得意。因为黄宜对自己言听计从,而且用了自己的计策之后,战局立时改观,反败为胜。若不是自己的计策十分高明,哪能如此奏效?
贾敬贤一手撑在地上,稳稳站起。他还想出招再打,但手臂酸痛,肩膀中拳之后,真气运转不畅,一口气只提到肩井穴附近,便无法贯通下去,一条手臂竟已提不起来。
黄宜见他伤得不轻,心中略感不安。拱手道:“贾老哥,小弟初学乍练,力道能发不能收,出手拿捏不住轻重,这可真对不住了。”
贾敬贤连抬手也已不能,他接连运气三次,真气始终无法贯通。他却也是个耿直的汉子。道:“输就输,赢就赢。我姓贾的不是输不起的人。只是……嘿嘿,罗胜海这奸贼又得以苟活于世,又有许多老百姓要遭他压迫,受他剥削了。”
黄宜对他这话大感不解。心道:“为何只要罗胜海活在世上,就有许多老百姓会遭他压迫,受他剥削呢?”
朱武胜忙上前搀扶。道:“二哥,你伤得怎样?”
贾敬贤道:“我不碍事,放了罗胜海,咱们算是白跑一躺了。”忽然向周奎安跪倒。道:“属下办事不力,致让恶贼得而复失,请堂主责罚。”
周奎安忙跪倒还礼。道:“贤弟,你这是干什么?我能坐上堂主的位置,那是众位兄弟谦让于我。再说咱们兄弟情逾骨肉,我岂会为这点小事责罚你?快起来!”周奎安扶起了贾敬贤。
朱武胜怒道:“黄宜,你本事不小啊,我来领教领教你的高招!”
贾敬贤道:“三弟,你退下。我尚且打不过他,你又怎是他的对手?咱们既然输了,那就认输。”
朱武胜不敢违拗,但心中不服。道:“今天暂且放你一马,但这笔账早晚会和你算。”
黄宜心道:“我为了要救这盐枭罗胜海,因此打伤了贾敬贤,也算与海沙派结下梁子了。他们海沙派人多势众,今后定有不少的麻烦。”转念又想:“但如果他们不残杀罗胜海,我又岂会与他们结下梁子?”自觉问心无愧,倒也不放在心上。道:“既然如此,那就随你便吧。”
贾敬贤道:“我们有言在先,输了就放过罗胜海。我们海沙派个个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不能食言而肥!”
朱武胜、朱武强齐声说道:“是!”周奎安按照比武前的规定,两手抓着绳索一崩,绑在罗胜海身上的绳索便崩断了。那麻绳有大拇指那样粗,他轻轻一崩就崩断了,手劲之强,当真非同一般。
罗胜海身上绳索一去,手脚立得自由,掏出嘴里的布块。奔到黄宜的身前,突然跪了下去,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黄宜不敢受他这样的大礼,也忙跪下,将头磕还给他。道:“你这是干什么?”伸手拉住他肩膀,使他不要再磕头。
罗胜海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道:“多谢英雄仗义相救!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黄宜心道:“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助他脱离绑缚,他何以如此激动?也算不上是什么大恩大德。”拉着他站起。道:“举手之劳,何足道哉。你当真是盐帮的吗?”
罗胜海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恩人过问,不敢隐瞒,我是盐帮的。”
黄宜道:“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罗胜海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之色,心中十分踌躇,显得十分为难。道:“不是我有意相瞒,实是这中间牵扯太多,多有不便相告之处,请恩人见谅。”
黄宜道:“你不说就算了,你走吧。”
罗胜海听黄宜并不追问,如释重负。道:“多谢黄少侠。”转过身往门外走去。
朱武胜、朱武强兄弟看得牙痒痒,满脸愤懑,恨不得立即抓住罗胜海,将他一刀杀了。可是贾敬贤有言在先,知他言出必践,不敢妄动,却把这笔账算到了黄宜的头上。
罗胜海开了大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贾敬贤叹了口气,望着周奎安。道:“大哥,后面的事该如何区处,请大哥吩咐。”
周奎安道:“先回分舵再说。”
四人也不和黄宜打招呼,径直向屋外走去。刚到门边,突听得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声音甚是响亮,却又十分杂乱,想是人马甚多。奔到近处,马蹄之声突然全部止息,传来阵阵烈马嘶嘶之声,穿破长空,黑夜之中听来,令人禁不住热汗直冒,同时也十分好奇:“怎么这大半夜,会有这许多人马突然来到这个小店外面?来人都是些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