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来天魔腿和珞珈伏魔拳的每一招有个极是优雅的名称与之对应。但黄宜所会招式既非师授,而是从铁罗汉身上学到的,因此不知拳招的名称。每打出一拳,便有一招腿法来拆解,拳招固然精妙,腿法亦奇诡多变,经由黄宜一人同使,更显得交相辉映,相互克制。
拳招之出,犹如洪水奔腾,势急劲猛。腿功之挡,却稳如泰山,巍峨万仞,将洪水奔流之势戛然止住。
汪远洋、黄云龙、催剑鸣和霍山全神贯注,四个人的八只眼睛只专注于场上挥拳扫腿的黄宜。只见黄宜或腾挪闪架、或趋避退守、或猛烈进攻,攻守退避之际,竟深得拳理精粹,而招式跌变突起,新奇百怪之处竟是生平从所未睹。
黄宜将拳法和腿功同时使了一遍,抱个门户立定,嘘口气。看着四人,等待四人的评说。汪远洋道:“小宜,你刚才将拳招腿法一起运使,但拳招和腿法似乎是相互克制的,拳法和腿法又战成平局,看不出哪种武功更为高明。你不如将拳招和腿法分开来使,且看威力如何。”
黄宜道:“将拳招和腿法分开来使?”
汪远洋道:“对。刚才你使了一招拳法后,立即使腿法来拆解,把本来连贯的拳法剪得断断续续。因此瞧不出拳法连贯运使的威力,腿法也这般。一拳击出后,立即有一招腿法将拳法拆解了。这等同于自己跟自己打,对敌过招时,哪能这样打呢?人家不用出招,在旁边看你自己的拳招与腿法相斗。你击出一拳,必须竭尽全力使腿法拆解。倘若敌人在这个时候从旁侧击,你哪还能缓得出余暇来应敌呢?”
黄宜恍然大悟。自己既使珞珈伏魔拳,又假想自己是另一个使腿法的铁罗汉,使如来天魔腿与之拆招。自己跟自己过招,原是常理之所必无。但黄宜同时演示这两门功夫,等于同时化身为两大高手,变成自己跟自己过招,就算武功高出天际,那也永远打不倒敌人。
黄宜道:“当天在街上,我受丁才俊等五人围攻,竟不知发招拆解。一来是不知如何发招,二来我发招之后必会还招。原来是我修炼这两门武功时,成了自己斗自己。我的招式既然是自己拆解了,又怎么用来攻敌?这道理明明很是浅近,可我那时心中想的是铁罗汉对打的场面,便没想到将两门功夫分开来使。”
黄宜心中存想了一遍,这次只演示珞珈伏魔拳。本来他心中记得的是出招次序是拳法-腿法-拳法-腿法、又拳法-腿法。这次只使拳法,等于要故意跳开两招拳法之间的腿法,将原本被腿法分裂的拳招贯穿链接起来。黄宜一面想,一面使,又得刻意避开腿法,一心分为三用,自觉得出招太慢,而又十分生疏。只使了三招,便停下手来。
汪远洋道:“想不起了吗?小宜,你自己参照两只铁罗汉练武,浑沦吞枣,没经分辨便将两只铁罗汉相互克制的功夫死记下来,这种练武之法是最凶险的。幸好你学武功的时日还很短浅,没有什么根基,毒害既浅,因此所构成的危害不大,但也必须及时纠正过来。你接着练,记住只练拳法。”
黄宜道:“是。只是我使得会很慢。”
汪远洋道:“所谓病来如山倒,去病如抽丝。你因兼修两门高深的武功,而这两门武功又相互克制,水火不容。等于同时服食两昧性子相冲的烈药,没有走火入魔已算幸至,但也因此而中了毒。你不妨慢慢使来,总之一定要将拳招和腿法分别开来。否则遗祸无穷,你学武学得越久,功夫练得越深一层,所受的毒害也随着加深。若不趁早将这余毒清除,将来积恶越深,所受毒害便会加重,就再难解救了。”
黄宜只听得冷汗直冒。心道:“江梦笔将两门绝学藏在铁罗汉身上,难道他是要故意害人?”
黄云龙忽道:“江梦笔在遗书中说因为不忍让这两门绝学埋没无闻,不得流传后世。于是将武功设计在铁罗汉身上。是想假手铁罗汉,让武功得以流传下来。按说他旨在传扬武学,不会有什么坏的居心。可是江林笔师从一心大师,为人亦在正邪之间,因此也不能说他完全是出于好心。”
催剑鸣道:“三哥,还有一点你没有说到。江梦笔将两门神功设计在铁罗汉身上,只怕还有另一层心机。他死了又后,可不会知道这两只铁罗汉会落到什么人的手上,也即是不知道谁有缘学到这两门神功。这两只铁罗汉给我们得到,那没什么。可要是落到心术不正之人的手人,他将这两门神功学了去,或去滥杀无辜,或恃武逞强,净干些危害武林的坏事。江梦笔是传下神功的人,岂不成了奸徒的帮凶,神功是得以流传了,却成了助纣为虐。江梦笔九泉之下,只怕也难安心。”
汪远洋道:“不错。我猜想江梦笔的心思,既想让神功流传下来,又要让神功所传得人。倘若这门神功不幸落入艰险宵小之辈的手上,他不仔细分辨拳法和腿法,只按招式习练,不但不能得到任何好处,还因此走火入魔,一命呜呼。那江梦笔就算已死,也凭借他灵巧的心智为后世除掉了那么一两个恶人,他也可含笑九泉了。”
黄宜想到江梦笔死后也难杀人,阵阵寒意涌上心间。
霍山道:“这江梦笔如此设计,虽说是防止坏人,但也差点害到了小宜。这人心计之深,当真令人胆寒。”
汪远洋道:“霍老弟,江前辈总之是为了传扬武学,只是防止武学落入奸邪手上,因此设下毒计,其实不能怪他。”
黄云龙道:“江梦笔算计虽深,好在我们智力也不差,及时察觉了他的诡计,总算没受到祸害。”
众人点头称是,又暗自庆幸。幸亏是黄宜首先修炼这两门神功,汪远洋等人作为旁观者,心中雪亮,才发现这江梦笔的毒计。若是自己最先得到铁盒,按照铁罗汉的招式修炼武功,为害既深,可就没这样走运了。
催剑鸣道:“小宜,你快练练这门拳法。我们瞧瞧,单练拳法有什么厉害,若是这两门武功分开来使却没太大的威力,那江梦笔可就是在自欺欺人了。”
黄宜此刻既已发觉其间的利弊。心道:“我练功的路子既然被误导了,那就一定要拨乱反正,不然贻害终生,万劫不复了。”道:“师傅,黄三爷、崔四爷、霍伯伯,我将学到的拳法一招招使出来,若有不对的地方,请你们予以指正。”
黄宜这次只练拳法,虽然要跳过夹岔在拳招中的腿法,使起来极不顺手。但既已知晓其间的利害,只有练得更加用心的。
汪远洋等四人武功造诣均已有相当火候,眼力自然不弱,看黄宜使到第五招上,便知道黄宜所使的实是一门极高深的的武学。每当黄宜出招之时,四人不约而同的将黄宜想象成江梦笔。黄宜一心三用,出招极慢,那四人便有余暇看清黄宜的招式。黄宜单使拳法,少了腿法的牵制,拳法的威力顿时大增。趋避进退、攻守防御竟自成拳理。前招是后招的铺垫,而后招成了前招的延伸。只是因要避开腿法,连接两招拳法时不免空隙较大,存在着很大的破绽。前后相连,招式之间相互救应,前一招虽有不足,但后一招一经使出,立即弥补了前一招的短板,起承转合,相互照应,相互弥补。到后来,竟成了此唱彼和,此起彼落。固然每一招单使之时,仍然有破绽,似乎孤掌难鸣。但因为有了救应,便不再势单力孤、孤立无援,而招式渐渐连成一线,左右融通,前后贯穿。每一招都看似平平无奇,因为有了呼应,于平淡之中却又能左右逢源,奇峰突起,不断生出转机,是以招式虽然平凡,却储积着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
四人既将黄宜当成是江梦笔,便人人都依据自己的武功修为,假想着与黄宜拆招。
看到第十招上,四人心中都想:“江梦笔的遗书果然不是胡说八道。这门珞珈伏魔拳果然有点门道。倘若是江梦笔使这招来攻我,我当如何拆解?”
霍山心想:“倘若这招是攻向我的,我须左肩下沉,使一个旱地拔葱之势,右拳打他面门,便可转守为攻。”
其他三人也各依照自己的武学修为和打斗经验,来拆解黄宜使出的拳招。
接着看下去,黄宜的奇招层出不穷,而因为招式之间相互弥补,每一招都不再是单招拒敌、不再是孤军奋战,一招之出,前招后招都来呼应,一出破绽,便立即有七八招赶来补救。招式之间的呼应越来越频繁,破绽也越来越显弱化,拳招之间储积的力量渐渐增强。再看之时,每一招既具备威猛无筹的进击,又同时成了其他招式坚强的后盾。前后相随,前仆后继,威力越来越强。
霍山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越皱越紧。他此刻将黄宜当作假想之敌,黄宜每一拳都像是向他攻来。先头十招,霍伯自忖还能应付,能守一招攻一招,到了第十五招,已渐感吃力,已是守多攻少。到了第二十招上,霍山自觉不敌。心中只是在想:“这一招如何拆解?”脸上神情紧张异常,仿佛真与一位大高手比武一般。但若是跟对方真打,打斗之间,又哪有容他慢慢思索的闲暇?单就这么想一想,迟疑一刻,对方的拳头早已打到身上,非败不可了。
只见黄宜左拳环绕,右拳中宫直进。霍山看到这第二十五招,已智穷力竭,无力招架。眼看黄宜那一拳仿佛是打到他一般。突然啊的一声叫出口来,连退两步。抱拳道:“阁下武功高明,在下不是对手,这就认输。”
他一呆之下,才想到这并不是真打。但适才看得太过投入,不知不觉地将假想当成了真的对打。败了之后,立即认输。
霍山不禁哑然一笑。但其他三人和他一样,也在假想着与黄宜对打,而且都全神贯注,因此谁也没来注意他。
霍山向那三人一一看去,只见汪远洋尚自神色从容,章法不乱。但黄云龙和崔剑鸣各人的眉毛已开始紧皱,脸上的神情也开始紧张起来。有时大惊失色,像是大难临头一般。有时又如大难已去,但刚现转机,又立即慌慌张张起来,仿佛新一轮的大难又已来临。
黄宜挥拳出招之时,随着招式间呼应的越来越绵密,渐渐得心应手。虽然还是会有意地跳开拳招之间的腿法,但跳跃的耗时已越来越短,拳招之间的衔接便越来越紧凑。
霍山看看三人的神情,又看看黄宜的拳招,仿佛看到四大高手比武。针锋相对,敌退我进,输赢只差一线,既紧张又刺激,只瞧得他眼都花了,犹如痛饮了两大坛陈年美酒,如痴如醉,连喝彩也都忘了。
突然,只听崔剑鸣啊的一声,手捂左肩后退了三步,仿佛黄宜的拳招已打中他左肩。崔剑鸣脸上大惑不解,显已败下阵来。黄云龙嘿地一声长啸,双手捧腹,也败退下来。黄云龙叹道:“珞珈伏魔拳果然利害!”
汪远洋脸上汗水涔涔而落,看来离败阵也已不远。突听他‘嚯’地大叫一声,恰在这时,黄宜收招站定,嘘了口长气。道:“我打完了,师傅,黄三爷、崔四爷、霍伯伯,请你们指点。”
黄宜见四人脸上大汗淋漓,或大有敬意,或是十分惊恐。奇道:“咦!今天又不热,你们看我练武怎么看成这个样子,仿佛比我还卖力呀?这可奇了。”他并不知道,他刚才演示拳法时,四人各依据自身所学,当他是假想之敌,都跟他斗了一场。四人虽竭尽所能,却没能在招式上占到半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