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夜里忽然听到那响彻山林的虎啸,众人虽都早有防备,仍是心惊肉跳。汪远洋大声道:“那畜生就在前面,大伙儿当心了。”他说话之时,鼓足内劲,话声在山林中不绝回响。
郭威道:“饿虎即将出现,兄弟们大展身手的时候就要到了,分作两队,前后呼应,准备杀虎!”众虎卫军士神色振奋,人人依言而行,队伍立时排成两队,领队之人拿火把,隔一个拿火把,形成前后呼应之势。
汪远洋暗暗点头。越到关键时刻,这支队伍越是人人奋勇,而队形丝毫不乱,章法严谨,虎卫军果然并非一般军队可比。
赵氏兄弟奔走在前,汪远洋与虎卫军协助在后。这边刚好摆好阵势,却只听老虎咆哮之声越来越响,一声接一声地吼出来,整片山林中便只剩下那老虎的咆哮声。还没见到老虎,却已先感受到老虎具有如此声威,众好汉虽都泯不畏死,但老虎声势太盛,都觉得越是往前去,距离危险便更近了一步,却也不由得毛发倒立。
只听那姓赵的乡民大喝一声。道:“好家伙!”只见三个乡民身形一闪,踊跃而前。汪远洋、黄宜与十五名军士跟着跃过一棵倒地的大树。前方突然豁然开朗,只见一块宽阔的平野上,三个人正围殴老虎。
郭威等人先吃了一惊,怎么也料想不到,竟然有人捷足先登,已先将老虎围住了。惊讶之情稍却,大声道:“围住了!”十四名虎卫军军士听得号令,发一声喊,立即围在老虎五六丈远近,将先前那三人也围了起来,却不挡住那三人退走的路线。
黄宜大声叫道:“霍伯伯,黄三爷、崔四爷,你们还好吗?”那三人不是别人,正是霍山、黄云龙和崔剑鸣。他们大清早进后山来,一直没回去过。不想竟与老虎纠缠到这个时候。
霍山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旋又转过头去。虽然三人武功都不错,但与猛虎拼斗,凶险无比,竟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转头看了黄宜一眼,便旋即转身,盯着老虎。星云飞驰,月光如水,黄宜已见霍山脸上满是血渍。惊呼道:“霍伯伯,你受伤了吗?”
霍山大声道:“是这畜生的血,我好得很。”
黄宜听得霍山没事,颇觉欣慰。仔细看那老虎时,只见那老虎极是高大,将近有门高,长近两丈,四条腿像四根柱子,半根虎尾巴立冲向上,虎尾巴被斩断了半截,断口处冒着血。那牙齿又尖以长,十分锋利。龇牙咧嘴,不住咆哮,与三人游斗。再看那三人时,只见各人的衣袖上、背上均有抓痕,衣服已给扯破。
霍山挥动大刀,正要往虎尾上砍去,那老虎忽地转身,张着脸盆那么大的口向霍山的手腕咬来,霍山慌忙向后连退。幸好这时,黄云龙、崔剑鸣从虎后面攻来,那虎滴溜溜地一转,转身照顾后方,两只爪子分抓黄云龙和崔剑鸣。黄崔二人退后相避,这边霍山得救,又欲挥刀去砍虎尾,那虎极是警觉,放下黄崔二人,转过身来,前身下扑,作势要扑向霍山。霍山如果再挥刀砍去,等于是将自己送进了老虎的口中。因此也不发招,竖刀而立,守卫在前。
那虎一时不来攻击,在圈子中游走。虎后看人最难,是个极大的破绽,那虎满圈游走,便将身后的破绽时刻掩盖起来。霍山、黄云龙和崔剑鸣无处下手,也是脚下不停,围着那虎游走,伺机相攻。
汪远洋初时颇有些不以为然。黄云龙、崔剑鸣是与自己八拜为交的好兄弟,两人内力比自己有所不如,但外家功夫已练得有相当火候,再加霍山相助,集三人之力,料理一头老虎,有何难哉?但见到那老虎身形威猛,且略懂趋避退守。它每次猛攻一人,必迫使另外两人奋力解救。如果另外两人不上前对它猛攻,则另一人纵然不给咬死,也必身受重伤,因此猛虎伤不得他三人。三人相互救应,谁都不让同伴冒险抢攻,虽将老虎围在中心,一时却也奈何不得,竟是僵持不下。
那猛虎游了几圈,却忽然停下脚步,居中坐地,转着身子,睁着两颗拳头般大小的巨眼,瞪着四周的人群。
郭威暗中命令七名军士弯弓搭箭,待有机会,便放冷箭射杀老虎。却让另外七名军士持刀守在七个弓箭手旁边。郭威为人豪爽,却又十分体恤手下军士,相待犹如兄弟。做主帅的尚且如此有情义,手下军士受其感染,也都彼此竭诚相待,犹如手足。七名弓箭手身旁有兄弟照料,免去后顾之忧,便可专心致志对准老虎要害。若老虎暴起伤人,弓箭手纵使应付不及,却有兄弟在旁解救,无论多险,也可保得万无一失。
汪远洋见郭威如此调度有方,不但军队整齐严谨,而每两名军士又彼此照应,威力瞬间大了数倍。这十四人结成如此阵势,别说是对付区区一只老虎,便是千军万马,想要破阵攻来,也是极难。
郭威喝道:“放!”只听嗖的一声急响,七支雕翎羽箭同时射出。原来七人手劲相若,出手又是在同一瞬间,因此虽是七人射箭,却只发出一声箭鸣。
七箭同出,那老虎身材巨大,七支羽箭全部射中,中在背上、头上、胸前、脖子、腰间,那猛虎虽然皮肉粗厚,但七名射手是虎卫中的膂力最大的猛士,均有穿树无声、射石留痕的本事,那猛虎血肉之躯,虎皮虽厚,却如何抵挡得住。
那老虎给七箭洞穿皮肉,鲜血溢出,身受剧痛,顿时凶性大发。猛喝一声,众人只觉得耳中嗡嗡嗡嗡响个不停,在那一瞬,仿佛都成了聋子。
汪远洋大声喝道:“畜生要暴起伤人!”话音刚落,那虎猛地一扑,跃起一丈来高,向前急窜,从众人头顶上飞过。见猛虎如此凶恶,却也不禁心下惊骇。算准猛虎落地之处,纷纷避开。
汪远洋奋起平生之力,在猛虎尚未落地之前,呼的一掌,斩在猛虎腰际。这一掌他使出十成劲力,有开碑裂石之威,断木倾岩之势。那猛虎前半个身子向前急奔,后半身受此重掌,不由自主旋转起来,接连撞到三棵大树,化去掌力,旋转之势方止。那猛虎猛喝一声,向前急窜,急欲穿林逃走。
黄云龙喝道:“畜生!哪里逃?”喝声甫毕,已将虎尾揪住。那虎受了汪远洋集毕生之力的一记重掌,又且惊慌欲逃,力已怯了大半。虽是如此,仍带着黄云龙向前迸出。黄云龙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双足陷进土里,死死揪住虎尾不放。那虎力大,拉着他向前窜,犹如拔河比赛。只听咔的一声,黄云龙向后急退,那虎向前窜出。黄云龙后背重重撞在一棵大树上,方才停下,呆了一呆,只见手中拿着半截虎尾,兀自鲜血淋漓。原来那虎使劲争挣,竟将虎尾挣断。就像拔河比赛,双方抓住绳子使劲后拉,势均力敌,僵持不下,终于将绳子从中拉断。
只听嗖嗖声不绝,虎卫军军士接连放箭,无一虚发,全中虎身。那三个乡民挥着大刀,从左首抢上,三刀齐出,砍在猛虎后腰。霍山从右首攻上,一刀正中后背。那猛虎急欲逃命,虽身上多处受伤,仍向前奔出。
黄宜正挡在猛虎前奔之路,众人大惊失色。叫道:“快跳开!”、“快躲开!”,要待上前相救,但老虎奔行太快,实已不及救应。
原来黄宜来到树林之后,和霍山打了个招呼,要想出手相助,可一没弓箭,二没大刀,赤手空拳却又不敢上。便溜到一边,折下一条手腕粗细的木棒。那时众人正围斗猛虎,谁也没来留意到他。黄宜折下木棒在手,正要过来相助,那猛虎却正朝自己奔来。
那猛虎恶性爆发,奔进之间,不知是不是见黄宜身材弱小,张着巨口,露着尖牙,忽然向他扑去。
黄宜脸色惊骇莫名。那虎身上虽然插着许多刀箭,一时却不死,给它如此扑咬下来,只怕小命不保。在这生死一线之际,黄宜忽地想起铁罗汉相斗的场面,一个罗汉双拳攻向另一个罗汉的头部,另一个罗汉无法拆解,着地滚进,抱住另一个罗汉的大腿。再一掀,将另一个罗汉掀翻。又记起,曾见过一个高丈夫和一个矮妻子吵嘴,吵到激动之处,丈夫伸手指敲打着妻子的头,怒喝‘你是死也不听我劝的了不是?’妻子矮小,丈夫平臂一敲,便能敲到妻子的额头。妻子额头被敲,咚咚咚地好不疼痛,安奈不住怒火。不搭话,有来有往,横肩向丈夫的胸前怒撞过去。那丈夫冷不妨着了这么一下,呼吸不畅,怒气更增,不再留情,伸手便往妻子的头发上揪去。那妻子立时警觉,忽地蹲矮身子,双手扳着丈夫的腿弯,再使劲一抬,丈夫仰天而倒,砰的一声,半晌爬不起来。
这场面在黄宜脑海里如电光般一闪而过。两下滚地攻敌下盘的招数,武林中有个名堂,叫作地趟功夫,有地趟腿,地趟刀法等等。黄宜见猛虎即将扑落,已来不及闪避,更无暇多想。矮身着地滚进,滚到虎腹下方,正好化解了这一记猛扑。直是又惊又险,也是他危急之中,第一是想起这个妙招,第二占得身材瘦小,才能躲到虎腹之下。两者缺一不可,若是换了个人,没见过铁罗汉的功夫,没见过那高丈夫和矮妻子打架,纵然和他一般身形,不一定想得到着地滚进这一招。就算想起武林中的地趟功夫,可要是身材稍大一些,躲避稍慢一些,没等滚进虎腹之下,已被虎抓伤。
那虎只顾逃命,又向前奔去,奔出几步。却见一个青色身影跃到半空中,跃过虎头,砰的一掌,击在那虎的头顶上。一只体型巨大的猛虎慢慢委顿下去,缩成一堆,不再动了。汪远洋站在虎头之前,刚才这一掌,也是他打出的。
众人围上前来,见那虎奄奄一息,鼻子里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转眼便将断气。想起适才恶战,都不禁心有余悸。
郭威暗想纵使没有汪远洋的这两记重掌,自己和这班兄弟也能杀死这只老虎,但大费周折是免不了的,说不好还会有人受伤。
霍山将黄宜抱起,众人见他脸色惨白,惊魂未定,都关心他。霍山道:“怎样?怕不怕?”
黄宜若说不怕,那是绝不可能的。若要说怕,岂不是自认胆小?却道:“我可以说怕吗?你们会不会笑我胆小?”
这里众人虽都已经成年,但若说不怕,必然是假的,只是谁也不肯当众承认胆小。如有人说他胆小,必会百般抵赖。黄宜却是将众人心中的话给说了出来,众人均是一愣。
只听那姓赵的青年一本正经地道:“不笑!兄弟胆大包天,我们不敢笑。”他身旁的两人嗤嗤两声,已笑了出来,又慌忙掩住嘴巴,将笑声压回嘴里。这样一来,更是笑得全身在发抖。其他人本来忍住不笑,见这两人情状滑稽,忽然间嘿嘿嘿、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一阵大笑后,顿觉胸怀舒展,只觉得刚才恶斗猛虎的万种惊险,都已成为过去,弹指即逝,不过是小事一桩了。
汪远洋道:“承各位好汉奋勇向前,齐心合力,这残害乡民的猛虎已被咱们捕杀,总算除了一个大害。”
众人都觉得仿佛打了个大胜仗,欢呼雀跃,响彻山林。汪远洋等众人的欢呼声停了下来。才道:“此事如何善后,倒要请郭将军和赵壮士来决定了。老朽等几人是山野闲人,甘听号令。”
郭威和那姓赵的汉子道:“打杀这老虎的,实以四位前辈和黄家小兄弟出力最大,我们不过是在旁助攻,就请你们五位把虎尸带回去。权当作各位深夜奔波的犒劳。”
汪远洋道:“说什么出力多出力少,大家都出力,老朽岂敢独贪功劳?”
三人推让了一番,却没个妥善之法。
黄云龙忽道:“就不要你推我让的啦。这里离我们住所不远,不如把虎先抬回去,剐了皮,洗得干净了,升大火烤来吃,来个全虎宴。这里人人都是打虎英雄,谁也不能不去。”
这句话倒是人人都答应,崔剑鸣却道:“可是这虎少说也有七八百斤,一顿吃不完。”
黄云龙便道:“那有何难?一顿吃不完,吃两顿,一天吃不完,吃两天。反正大家合力杀虎,也得合力吃完了虎,才能回去。”
郭威与军士商议去了,那边赵公子和两个同伴也商议了。过得一阵,都一齐答应。
郭威分派四名军士,分抬老虎四肢,一行二十三人,取道转回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