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老西兀自怒气冲冲,小畜生、王八蛋的骂个不停。朱碧华见孙三倒地不起,想必刚才那一脚已踢得孙三受了重伤。本来她对孙三充满了恼恨之意,见到孙三气喘微微,突然间于心不忍,怜惜之情油然而生,脸上的肌肉也不住跳动。终于奔过去,伸手去扶孙三。问道:“你……你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
孙三抬头一看,他虽受了重伤,但脑袋却十分清醒。见朱碧华满目皆是关切着急的神色,不由得心中十分感动:“终究是她最关心我了,我是个孤儿,承蒙三位恩师收养,传我武艺,将我抚养成人,我只道这世上只有三位师傅最关心我。想不到大师傅狂怒之下,丝毫不念旧情,刚才那一脚,差点儿要了我命,在我生命垂危之际,却是她第一个跑来照看。”
孙三霎时间感动万分。道:“我……我……我怕是不成的了。碧华,以前……以前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就……你就忘了我吧。”孙三话刚说完,不停地咳嗽起来,又呛出了一大口鲜血。脸色参拜,看起来十分凶险。
朱碧华垂泪道:“你……你别吓我,以前的事我不怪你了。你叫我怎么忘记你?”伸手搭他脉搏,但觉脉象微弱。朱碧华心中慌了起来。叫道:“师傅,你快来。”
孙茗淡淡地道:“你不是说你最恨他吗?他死了不是正合了你意?你还管他做什么?”
朱碧华脸上不由得一红。道:“我……我……我那是说气话,又不是……又不是真的恨他。师傅,求你救救他?”
孙茗却不动身。却又说道:“我发过毒誓,绝不再出手救人,孙三自取灭亡,为师也是没有办法的。”
众人都是相顾愕然,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均想:“孙三命在垂危,眼看只有孙茗能救回孙三的命,可她却说什么发过毒誓,决意不再救人。然则她学医又是为了什么?救死扶伤乃是每个学医之人应有之义。别说她是神医,就算是个普通郎中,也深知这个道理。她医术神通,却偏偏立下毒誓,说什么也不肯出手救人,半点悬壶济世的慈悲之心也没有,既然抱定了要见死不救,还钻研医术来干什么?”、有的又想:“孙茗不肯救治孙三,莫非是因为孙三没给她医药费吗?可是她既然选择隐居避世,对名利该当早已看得淡了的。若不然,她只要肯出山,随便去哪里开间医馆,凭她在医学上的造诣,那还不天天都人满为患,找她诊治的人只怕得排着长队。那么,她岂不是很早就能名利双收了吗?”、又有的想:“孙茗的医术未必便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多半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多半她就是医术不精,生怕医治不好孙三,当场出丑不说,还将辱没神医这个称号。因此谎称自己立下毒誓,不出手医治孙三,人们就没机会见到她当场出丑,那么她神医的称号就能得以保全,还和原来一样响亮。”
朱碧华道:“师傅,你就忍心……忍心看着孙三命桑当场吗?”
孙茗却道:“又不是我打伤他的,他要死要活,跟我有什么相干?”
汪远洋缓缓走出两步。道:“孙神医,老夫有个疑问,想向你请教,盼你如实回答。”
孙茗道:“汪大侠言重了,你想问什么,我能回答则答,如果不能回答,请勿见责。”
汪远洋道:“不敢。老夫想问神医,你既已隐居避世,便应该早已放下一切,那你刻苦钻研医术又为了什么?”
孙茗道:“我向来胸无大志,钻研就是钻研,要说为了什么,我说是为了好玩,不为名不为利,纯熟是兴趣使然,你会信吗?”
汪远洋道:“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如果这番话是别人说的,我当然信不过。但神医行事鬼神莫测,不可以常理揣度,这话从神医口中说来,我便深信不疑。”
孙茗浅浅一笑,汪远洋在江湖上成名已久,颇具声望。他这番话表面上是说孙茗隐居之后,脾气古怪,可实际上包含着对孙茗的认同。但是,如果这话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只怕孙茗未必肯买账。孙茗道:“多谢汪大侠信得过。”
汪远洋微微一笑。道:“我年纪比你长,行走江湖比你早,你的一些传闻我很早就已熟知,至今也还记得。”
孙茗心中微微一惊。道:“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微尘,茫茫大海中的一抹细浪,又偏爱僻静,更无半点耀眼之处。我的传闻平淡得很,实无惊人之处,汪大侠何必记在心中,让那些繁琐无味之事占据脑袋?”
汪远洋道:“神医说哪里话来?实不相瞒,神医的那些传闻,没有哪一件不令我惊心动魄、敬仰膜拜。”汪远洋脸上喟叹不已。
众人心中都想:“以汪远洋如此修为,能令他惊心动魄、敬仰膜拜的事必然已不多,但只要有,必定非同小可。”
只听汪远洋说道:“据我所知,神医当年曾在华山脚下搭建茅屋,开设医馆,救治病患之人,为他们减除痛苦,而且不收一分费用。”
孙茗默然,既然没有反驳,那这番话是属实的了。有的心中想:“原来孙神医曾经也是悬壶济世的好医生。跟她此时见死不救相比,实在是天差地远。”
汪远洋缓缓道:“孙神医不收一分费用,却有一个要求,要求每一个得神医诊治的人挖几株草药,作为酬谢。那些经你治好的人无不欢天喜地,都心甘情愿遵从你的号召,一旦身子痊愈,便会不辞辛劳,跑去深山野林中完成你给他们安排的任务。等到他们挖来了草药,你又将草药分门别类,配制成各式各样的药方,医治新的病患之人。对于新的病患者你也这么要求,这样一来,任何一个得你医治的人,病愈之后,也都挖了些草药,也都因为你的指示做了件好事。从这里来看,三十年前,神医确实是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的。”
众人无不感佩。有的直接赞誉起来:“药王孙思邈也是十分的悲天悯人,据说孙思邈治好病人后,也不收一分费用,只要求每一个经他治好的人在驿站边种植一棵杏树。人们也都十分乐意,后来种的杏树多了,都长成了参天大树,蔚然成片,可供行人纳凉,杏子熟时,又可摘来解渴,方便了许多四海为家、长途奔波之人,杏林遗风由此而来。孙茗要求每一个病患之人去挖掘草药,以研制成救治其他病者的药方。这份悲天悯人的情怀,这种以仁传仁,以善导善的作风,实不输于彼祖孙思邈。”
但是各人心中都有一个大疑问:孙茗曾经如此善良,为什么此时又如此凉薄?前后反差如此巨大,这中间莫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由?
孙茗叹息了一声。说道:“往事已成陈迹,还提它作什么?”
汪远洋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道:“老夫行走江湖已数十年,抚今思昔,这数十年当中,老夫有过难过,曾因亲人的逝世而悲痛万分,当然也有过许多的快乐。但最令老夫感到遗憾的是没做过一件像模像样的侠义之事。人在江湖,会有人对你好,也会有人令你伤怀难过,但一时的挫折又算得什么?更加不可因为蒙受过灰暗便放弃发光发热。孙三是死是活,与神医本不相干,救与不救,全凭神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