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侯站在船头上,迎着吹来的阵阵凉风,看着波涛汹涌的黄河和黄河两岸起伏的险山,不禁热血沸腾,大声地感叹道:“我们魏国有这样险峻的山峦,这样汹涌的黄河,还怕什么西边的强秦。国家真是稳固了呀!”这时,武侯身边有一个大臣,此人名叫王错,极善钻营投机,专会溜须拍马,凭着这套本领,他混到了武侯的身边,成了武侯的一名近臣。他一见武侯发此感慨,立即应和道:“对呀,主公,这正是咱们魏国强大的原因呀!这些险山恶水,是咱们魏国的天然屏障呀!主公只要把这些山河好好地加以治理,魏国的王霸之业就指日可待了……”吴起平素就极为厌恶王错这种只会一味阿谀逢迎的卑鄙小人,现在又听他在武侯面前胡说八道,就再也忍不住了。他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冲着王错大声地喝道:“住口!”这一声大喝,武侯和大臣们都惊呆了。他们看着吴起,只见吴起几步走到了王错面前,指着王错说道:“主公刚才讲的话,那是亡国之道呀!你不但不劝谏主公,反而随声附和,你不是存心要魏国灭亡吗?”王错一时哑口无言。武侯见吴起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自己刚才说的话是亡国之道,禁不住大发雷霆,冲着吴起喊道:“吴起,你说我刚才说的话是亡国之道,有什么根据?”王错也随声附和,跟着嚷道:“对,有什么根据?”吴起见武侯发了火,就来到武侯的面前,对武侯施礼道:“主公先请息怒,听我慢慢讲来。”武侯也觉着刚才的举止有些失态,就对吴起说:“你讲吧。”吴起中肯地说道:“主公,这山河之险是成就不了王霸之业的呀!从前的三苗(古族名,在今湖南长沙、岳阳、湖北武昌、江西九江一带)所居住的地方左边是一望无际的鄱阳湖,右边是漫漫无边的洞庭湖,南有险峻的文山,北有伟岸的衡山,这地势可要比咱魏国的险要多了。三苗的首领们总觉得有这些屏障,就不怕了,政治上非常腐败,搞得民众怨声四起,最后险要的地势并没有能够保住他们的国家。他们让大禹流放了,国家也灭亡了!”听了这一席话,一些大臣点头称是。王错一见,又大声地嚷了起来:“这不过是偶然发生的,而且不足以说明什么问题!”吴起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转向众大臣说:“王错说这是偶然发生的,那好,我就再讲出几个来,请主公和各位同僚听听,这到底是不是偶然。大家一定知道夏朝的最后一个君主夏桀,他的领地四周山水更为险恶——左边是高耸入云的天门山北麓,右面靠着足以使人望而却步的天溪山南麓,北面有庐睾,南面则有洛水和伊水两条大河,这地势各位说说如何?”众大臣在一边窃窃私语道:“还真是够险要的。”“易守难攻啊。”“简直如铁桶一般。”吴起看了看正在议论的大臣,说道:“这夏桀的下场,各位一定也都知道了——他最后让商汤兴兵讨伐,把国灭了。这不是山河不险,而是他的政治太腐败了。搞得民众生活不下去了,这样的君主怎么能不亡国呢?还有那个各位都熟知的大昏君商纣王,他的山河又何尝不险。左边有孟门,右边是漳釜,前有大河为带,后有大山为屏,政治也是非常的腐败,结果呢?还不是让周武王兴兵讨伐,自己在鹿台自焚而死,国家也亡了。”吴起停顿了一下,对武侯说:“主公,您总还记得前些时候,我陪您去受降的那些投降咱们魏国的城池吧!”武侯这时火气已渐渐消了,忽见吴起问自己就点头说:“我倒是还记得,怎么了?”“主公看那些城池是否是城墙太短太薄?”不是。“那是不是城中人口稀少?”也不是。“主公啊,这些城池城墙不是不高,人口不是不多,而我们却战胜了它,这是因为什么呢?正是因为它们在政治上腐败!由此看来,仅仅凭着险山恶水、天然屏障,是完成不了霸业的呀!”武侯越听越觉着有理,等吴起把话说完了,便激动地对吴起说道:我今天算是听到圣人的话了!这时,那个王错灰溜溜地躲到一边去了。
武侯在吴起几次进谏之后,按照吴起的意见,深化了文侯时期的变法改革,进一步削弱了旧贵族的势力,使魏国的改革得到了发展。而吴起呢?他在西河坚定不移地继续进行改革,安抚农民,训练“武卒”。吴起深入到民间,体察民情,暗访官吏,回府后按百姓反映的情况,好的予以重赏,而那些胆敢鱼肉百姓的则一律严惩不贷。吴起还领导西河的百姓大量开垦荒地,使西河生产得到了很大的发展。随着西河改革的发展完善,原来四战之地的西河,在军事上有神勇无敌的“武卒”,使强秦不敢东进一步,在经济上有万顷良田,生产各种作物,手工业也日渐繁荣。西河成了一块富饶而安宁的土地。吴起可以说在西河为魏国的新兴地主阶级的政权立下了汗马功劳。
吴起是忠诚的,对事业也是尽心的。他通过三苗氏、夏商灭国的道理,对武侯进行谆谆教诲,时刻提醒武侯,让武侯吸取历史教训。自魏文侯去世,武侯在继位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是把吴起视为先帝老臣、自己的师傅和谋臣的,因而对吴起表示了相当的尊重和宽容,吴起表面上的地位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是对他不利的因素在慢慢滋长。因为,武侯缺乏文侯的雄才大略、豁达大度和信人不疑的品质,他对吴起教导自己像训教小孩子一样的做法,心里是不满的。虽然在继位之初也保持了极大的忍耐,可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而吴起只知竭尽其忠,报答文侯的知遇之恩,同时他期望在武侯手下恪尽职守,以图建立新的功业;却不懂得正确地处理君臣关系,对此缺乏应有的克制、机敏和明智。吴起对自己在魏国中的地位、才能、威望做了过高的估价。确实,在李悝死后,他在魏国的文治武功是无人比得上的,但吴起对作为一个客卿的地位始终缺乏足够的自知之明。李悝在魏国的变法虽然开了战国时代各国变法的风气之先,但由于改革刚刚起步,各方面都还处在摸索、试验阶段,其力度深度以及实际效果,与后来的商鞅变法相比远远不及。奴隶制的残余大量保存下来,旧贵族在朝野还有着盘根错节的强大势力,吴起对这些也缺乏清醒的认识。尽管他从卫国到鲁国,又从鲁国到魏国,一直在同旧的贵族进行战斗,但是,与他并肩作战的同路人却寥若晨星。
与此同时,吴起也得罪了一大批旧贵族,这些人对吴起已恨之入骨。他们趁吴起埋头治理西河之时,开始拉帮结伙对吴起发动了进攻。一场在魏武侯朝廷中潜藏的斗争,渐渐拉开了序幕。
不久,魏国的相位空缺,吴起打算争得相位,以进一步实施在魏国全境的改革计划。实际上,凭吴起高超的战略眼光、丰富的战争经验和政治经验、卓越的军事才能和对魏国立下的丰功伟绩,相位是非吴起莫属的了。可是——吴起这位常胜将军却在这次争夺相位的斗争中失败了!
吴起得知相位空缺的消息后,就回到都城准备向武侯自荐为相。
吴起拜见了武侯,对武侯说:“臣听说相位空缺,臣不才,愿担此重任。”武侯有些为难似的说道:“照说,凭你的才干、功绩,当相是完全应该的,可有一个人在你之前已向我自荐为相了。此人也是朝廷的重臣,功劳也不小,这就叫我为难了。”吴起问道:“那人是谁?”武侯回答:“噢!是田文呀!”
吴起听到田文的名字,心中不觉一惊。这个田文势力很大,朝中许多官员都是他的党羽,在贵族中他也是极有威望的人物。吴起经过认真思考,决定在武侯面前与商文比比功,请武侯比较一下二人的功劳大小,再决定谁为相。二人比功论战,在武侯的主持下开始了。吴起首先向田文发问:“难道说辅佐君主果真由天命决定吗”?田文听了疑惑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吴起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话,自己接着说下去:“相这个位置是非常重要的。它不仅是百官之首,更是主公的左膀右臂,只有有真才实学的人才能担任这个职务,不然于国于民都是不利的,所以我请田文大夫来比一比谁对魏国的功劳大——谁的功劳大,谁就可以当相了。”田文一看如此,也不示弱说:“既然吴将军一定要在这里比功,那我只好奉陪到底了。吴将军首先提出比功,那请吴将军先摆一摆功吧!”
吴起:“统帅三军,使士卒乐于拼死作战,令敌国不敢侵犯,我和你谁的功劳大?”
田文:“我不如你。”
吴起:“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你和我谁的贡献大?”
田文:“我不如你。”
吴起:“防守西河,使秦军不敢向东扩张,韩国、赵国宾从魏国,你和我谁的功劳大?”
田文:“我不如你。”
吴起:“好。这三点都是关系国家兴衰的大事,你样样都在我之下,可是你的职位却在我之上,这是什么原因呢?”
田文:“君主去世了,新君年少,大臣们尚未依附,百姓也还没有信任他。在这种时候,相位应该属于你还是属于我更好些呢?”
吴起左右衡量,反复思考,才坦白地说:“相位应当属于你。”
田文:“这就是我的职位在你之上的原因。”
“树欲静,风不止。”魏国的旧贵族虽然争到了相位,但他们并不就此罢休。以王错为首的旧贵族们趁吴起在政治上遭受打击这一“大好时机”,在武侯面前大肆诽谤吴起,非把吴起置之死地不可。
为了表示对新主的忠诚,吴起统率魏军五万,兵车三千乘,骑兵三千进击秦国。在发动进攻的前夕,他动员全军说:“三军将士必须坚决服从指挥,明日如果车战者不能缴获敌人的兵车,骑战者不能俘虏敌人的骑兵,步战者不能俘获敌人的步兵,即使打败了敌人也不算有功。”
第二天作战时,进攻的鼓声一响,魏军人人奋勇争先,杀得秦军丢盔弃甲而逃。吴起乘势追赶,斩敌首级无数,终于以五万魏军打败了五十万秦军,立下了赫赫战功。
西河之战使秦国守军心有余悸。吴起坐镇西河,魏国的西河边防非常巩固,非常平静。甚至洛河两岸的秦魏军民可以互相听到对方的鼓声号音,鸡鸣犬吠,只不过没有商贾往来,舟楫互渡罢了。
吴起住在西河守的官邸之中,每天处理完军政要事便读书写作。除了续写《左氏春秋》之外,也零零星星地写他的兵法著作。一篇又一篇,日积月累竟有三十余篇了。
吴起难耐思念儿子的痛苦,便修书一封,派人潜入曲阜成峪送给了秋娘。一个月后,派去的送信人把儿子带回来了。问起秋娘,送信人说她仍在成峪乡间,陪伴老母,说着便拿出一封信交给吴起,吴起顾不得招呼儿子,急急打开书信。
吴将军阁下:
惠书收到,不胜感念。与恩公一别十五载矣,能无悲乎。将军离鲁之时,期儿尚在牙牙学语,转眼之间,已成少年。期儿乳母于五年前去世,怜此孤子,秋娘将他接到家中。秋娘虽居乡野,自耕自织尚可温饱,期儿未临饥寒之迫。村野无塾,难遣期儿受庠序之教,然童蒙之训,识字学书,秋娘尚能为期儿之启蒙师。期儿自幼聪颖,少有大志。十岁即读经史,过目成诵。见此子有鸿鹄之志,余心甚慰。期儿甚孝,年年忌日,必至乳母坟前祭奠,十年不辍,期儿已将乳娘祝为生母矣。素姊之事,未与儿言。知将军在魏仍理军旅之事,西河一役拔秦五城,秋娘喜不自胜。然对镜理妆,两鬓已见秋霜,复怆然涕下。见惠书知将军思子之情,乃将期儿交捎书人带回。父子相见,叙天伦之乐,秋娘在千里之外亦觉欣慰。期儿性情刚烈而执拗,将军乃知人善任之雄才,当知如何教子,秋娘不赘言矣。谨祈秋安!
成峪村女秋娘叩。
吴起读罢来信不禁凄然,啊,秋娘,吴起有负于你呀……
十六岁的少年吴期见父亲对他并不亲热,衣食寒暖一字未提便呆呆地读信,心中甚感不快,便独自立于案前低头不语。
捎书人对吴期说:“期儿,这就是你的父亲,还不赶快行礼。”
期儿似乎有些勉强地鞠了一躬:“父亲。”
“期儿!”吴起此时才如梦方醒,上前抱住儿子,“期儿,你让我想得好苦呀!这一路走得累不累,冷不冷,吃饭了没有?”
期儿木然回答:“不累,不冷,不饿。”
吴起看到儿子冷漠的神情,不知是出于愠怒还是怜嗣,他暗暗叫苦:生而未养是我的过错,然而彼时彼地,父自身难保,如何顾及儿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