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读书，上学，有多难？能够继续学习的机会，有多难得？
他知道，虽然他只上过小学，但也正是因为他上过小学，现在已经结婚的他，为了家庭，只能每天跟着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养活家里的几口人。继续接受教育对他来说，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至少在未来十几二十几年来说，是不可能的了。
但他的弟弟，现在有这样的机会。
弟弟一直很争气，他知道哥哥为了这个家庭，每天都很累，所以他很刻苦，也很努力，在哥哥的支持下，他不仅上完了初中，上完了高中，现在，还考上了大学。
在那个时候的农村，能出一名大学生，那就是全村的骄傲。
但，想要上大学，要钱。
仅仅是坐火车的路费，对于这个家庭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负担，更别说，还有四年的学费，生活费。
和很多贫穷家庭一样，孩子考上大学，无疑是个好消息，但同时，也是一个重担。
父母年事已高，已经没有办法再下地干活挣工分了，全家六口人的生计，都是哥哥一个人扛着。
父亲曾偷偷的找到哥哥，说对不起他，当时没有能力让他继续上学，现在弟弟考上大学了，他希望作为哥哥，可以帮助弟弟。
他当然知道要帮助弟弟，可是，哪儿来的钱呢？他靠在床边，不停地抽烟，抽烟。
在缥缈的烟雾中，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的。哥哥揉揉被烟熏红的眼睛，发现原来是妻子当时的陪嫁的嫁妆在摇曳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嫁妆？
哥哥马上把妻子拉到土房后面，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对妻子说，他想要把她的嫁妆卖掉，给弟弟用作学费。
妻子其实也是个懂事的人，其实她也早就做好了变卖嫁妆帮他弟弟上学的准备。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嫁妆，终究心里还是舍不得，她想，万一自己以后生了个女儿，那嫁妆还可以留给女儿，可要是卖了，还能给女儿留着什么？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了，越想就会越舍不得，她狠下心对丈夫说，你拿去卖吧。然后一路小跑跑进房间，因为，她不想丈夫看见自己流泪而舍不得卖，她知道，总得有个人要狠下心来。
作为丈夫，他也明白，从打妻子嫁妆的主意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对不起她了。
他很难受，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那晚，刚好是农历十五，月亮很亮，很大，但似乎，还缺少一牙，才是一个完整的圆。
当哥哥把厚厚的一沓钞票交给弟弟手里时，他没有说一句话，也不需要说什么。
弟弟看着手上家里根本拿不出的这么多钱时，他先是困惑，钱是哪儿来的，然后猛然醒悟，从最近嫂子的表现来看，一定是哥哥把嫂子的嫁妆卖了才会有这么多钱。
弟弟明白，这钱，是不可能退回去的。他只是默默地低下头，然后身体颤动，他想忍住不哭。
突然，他跪在地上，对面前的哥哥狠狠地磕了三个头，他双眼通红，满脸是泪，他斩钉截铁，一字一句的对哥哥说，他一定会努力读书，不辜负哥哥和嫂子对他的帮助。
此时，对弟弟来说，长兄如父。
哥哥很欣慰，他相信，他相信弟弟一定会学成归来。
把嫁妆卖掉给小叔子用作学费的事情最后还是被女人的母亲知道了。
母亲气不过，当场痛苦，她觉得自己的女儿怎么这般受苦委屈？连自己的嫁妆都卖掉了？
本来当初，她就不太同意女儿嫁给这个穷鬼，如今，连嫁妆都没了，她觉得，女儿简直是在他家受苦，从此见女婿一次就骂一次。直到寿终就寝，女儿的母亲对此事也是一直耿耿于怀。
弟弟上大学的第一年，花销尚且能够支持，但是第二年，就没有这般轻松了。
因为，哥哥已为人父了。
他们有了一个儿子，照顾孩子所需花销巨大，昂贵的奶粉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奢望，但作为一个父亲，他觉得，至少在吃的方面，不能亏待孩子。
但是，一边是儿子的奶粉钱，一边是弟弟的学费，这两筐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最后，实在是迫不得已，他开始向每一位亲戚朋友借钱。
但是，在那时，农村家庭都不太富裕的情况下，又能借到多少钱呢？而且，关系不好的，说不定还会吃闭门羹。
但不能管那么多了，他还是厚着脸皮，向每一位亲戚说明情况，希望能多借点钱。有的亲戚不太懂，你一个农村娃子，大人都快吃不起饭了，还给小孩吃那么好的奶粉，是有病吗？
他忍受了很多亲戚的指责，甚至是谩骂。但他觉得无所谓，对于孩子和弟弟来说，这些，算得了什么？
最后，东拼西凑，他借来的钱，只足够弟弟下一年的学费，没有多的钱给孩子买奶粉。
他必须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孩子吃不起奶粉，还可以喝牛奶羊奶，但是这上学，只有一次机会。
他决定了。
当初卖掉嫁妆的时候，女人没有半点怨言，但这一次，动的是孩子的奶粉钱，她认为，丈夫眼里只有弟弟，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管。看着怀里正在睡觉的儿子，她觉得，作为母亲，这一次不能让步，只有儿子才是自己最亲的人，为什么要苦了自己的儿子满足小叔子的愿望？
他们大吵了一架，事实上，是单方面的妻子一直骂丈夫，他没有回半句话，他确实也没有权利，没有资格回话。
女人见他像个木头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凭她对丈夫的了解，她明白这件事情已经没有扭转的余地了。
她对男人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不管你是去偷还是去抢，儿子每天必须要能喝到新鲜的牛奶！这是我最后的底线！这都做不到的话，那我们就离婚吧！
其实女人内心明白，这是近乎无理取闹的要求。
男人点头。
时间过得很快。
当初的弟弟，早已毕业，并且在一家国企上班，每月工资还算不错。
此时哥哥的儿子，也已经上初中了。
每一次在家庭的饭桌上，弟弟总是会恭恭敬敬对哥哥敬酒，感谢他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帮助。
哥哥每次也只是憨憨的傻笑，在亲情面前，无需多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