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不带这么反转的！
可这一点也不奇怪——爱玲在我耳边吹过多少次风，高扬是她心中真正的男神。
高扬这混账有太多吸引女孩子的特质了。
“WHAT ?”用外语来掩盖不安，百试不爽。
加之高射炮般从座位上弹起，我的反应连自己也吃惊。
爱玲嗤地一笑，晃了晃满头乱糟糟的短发，舔着酒杯边沿，斜眼瞧我，音调拉得长长的：
“你急什么？关你什么事？给你过生日的男神还遭嫌弃，你也没谁了！”把酒杯往我面前轻轻一推，不怀好意地瞄我。
我读出了其中的挑衅和讽刺。可我能说什么？
果然，如爱玲所料，周日下午，整个自修时段，我的微信视频全被怒火冲天的肖太占了。爱玲自然全程伺候受教，白梅，珠儿也被唤来接受管教。
“这都叫么事！！”视频里的肖太，本就富态的脸发酵了似的，一下子膨胀了。
“这才叫现世现报呢！我一心让你走上流，送你上最好的国外私校。这倒好，书没念成，你这儿倒是火箭速度，一飞上天，才18都不到就处对象！哼哼……早恋我就不说了，你倒是好好挑挑。三只脚的蛤蟆不好找，两只脚的男孩满世界都是。你可好，千挑万选相中了三脚蛤蟆！叔叔辈的对象——眼光独特是吧？你可真有种！”
爱玲挂不住，凑近手机，对着屏幕嘟哝了一句：“人家好歹从前上过春晚……”
更大的声浪，越过屏幕扑面而来：“上过春晚？就是上过月球，摘过星星，咱也不稀罕！告（诉）你，再和他勾勾搭搭，我就打断你的腿！你，还有你们这帮欠收拾欠管教的小丫头，我可长着眼呢！虽说上了国外的学，可咱到底是中国人，到哪儿都别忘了咱的规矩！那种乱来的男女关系，咱不学！啊？听进去没？你们都给我长个心眼……”
肖太的吼声还是见了效。把Joe拉黑后，爱玲果然不再提起从前往事，一周之内，上课，运动，功课，练琴，彩排话剧，除了依旧我行我素的中性化装扮，她勉为其难地向标准东方女生靠拢。珠儿发现室友一夜间成了她的拥趸，大大激动起来，微信上一天发五回感言私语，把爱玲的行为誉为“中华文化价值的重新发现”和“回归”；甚至江子彦，中文课上，也一屁股挤到我和珠儿身边，啧啧称奇：“爱玲被人下药了么？这么安静？”
白梅随口飞出一句话，把我和珠儿逗得东倒西歪：
“可不是么！那叫惊魂动魄散，她妈给她下的！真叫猛。”
爱玲被肖太下了猛药，接下来就轮到我被下药了。
周二下完课，我径直冲向办公大楼。路过图书馆，Justin 陈从大门后闪出，跟着两个低年级学生，手里各捧着大号奶昔和黑莓蛋糕，恭恭敬敬地紧跟在后。Justin 不自然地跟我打了个招呼，回头招呼两个小孩快走。我心生疑惑：不就是补课么？紧张什么？
Justin的学生慈善会，组织高年级学生给学弟学妹们补习，是免费的，记入IB的社会服务项目。
两个可爱的小学弟，让我想起了冬天跟我学英文的小杜杜——不知小杜杜还快乐否?
手机ding了一声。打开看时，顿时傻了眼。WhatsApp的班群里，Justin紧紧搂着波兰妹，敞衣叠肚，嘴歪眼斜；怀里的波兰妹，一身短打，两手勾着Justin脖子，一副嬉笑放浪模样，作出夸张的飞吻状。背景似乎是一个夜店。我忽然想起刚才网球队训练休息时，波兰妹翻出手机里的视频在众人面前展示，大笑大嚷。我向来不是她那一伙的，所以对那伙人咋咋呼呼的一切均报以无视。现在才转过神来，不禁大呼“恶心”。
中午接到了MR.STENSON的紧急电邮，只说有人要求见我，却没任何提示，让我务必准时到达其办公室。我对这位神秘老先生，仅剩的一丝好感和敬意，已随夏天王爵士那儿当“义工”的经历，消散得无影无踪。从九月到现在，他作为我社会服务项目CAS的指导人身份，只通过电邮的几张表格维系着。我们都避免见面，躲开说不出的尴尬。
我们都心知肚明——王爵士，才是我们真正的尴尬。
果然，刚推开三楼办公室的玻璃门，一段半截身影朝我转过身。我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那个身影旁，立着不动声色的MR.STENSON。
MR. STENSON的满头银丝，似乎更白了，鹰钩鼻挺阔得刀削般，直直地劈过清癯的面颊，整张脸肃穆成博物馆里的塑像。我只能直直地盯着这尊塑像，尽量忽视轮椅上的王爵士。那是深渊，我不能凝视深渊！正在心里呐喊的当下，MR.STENSON已经故作轻松地挤出一丝笑意，示意我坐到轮椅边上。
我已经靠深渊太近太近。冷汗直冒。
王爵士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态，却又重重地垂下。惨白的脸上现出奇特的笑容，是扭曲的，是凄凉无比的，是彻夜未眠的人想睡却不得睡的无奈。我听到玻璃门轻轻掩上的咔哒声，再看时，房间里只剩我和他。
放过我！！深渊深处，一阵阵回响。头晕目眩。
“嘉媛……无论怎样责罚我，都不过分。我这一生做错了很多事，失去你，是最大的错。我是来悔罪的，不是来认亲的——你根本不需要认我。”
“悔罪？不需要吧！你不欠我。我们两不相欠。我根本不认识你。所以，你不必！”
这张惨白的脸，如此可恶，可笑。我心说。我想冲他喊出这句话。
彻底，干脆，不和他拉拉扯扯。这个老疯子！
可我保持着沉默，双目紧盯着地毯。老人沉静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来：
“我知道你讨厌我们一家人，给你带来很多烦恼。我今天来就是想解释这一切，误会也好，事实也好，今天是唯一的机会了。否则我的罪过就会叫我每天受苦…… Serena已经把你们见面的事告诉我了。我只想让你知道事情的经过。从我的角度……”
一股滚烫的热血直冲脑门，我握紧了双拳：
“从你的角度？你还让我猜谜么？你大女儿凭着一张婴儿照，居然声称我是Christie的双胞胎！还编了一个动人的故事！而且最可笑的，你在故事里可不是那么慈父……你们这家子，完全是疯了！疯了！请你不用再跟我浪费时间了，我功课很忙很忙……“
面前的老人，面色突然犯了潮红。他打断我，提高了声调：
“嘉媛，我是个罪人，对你和Christie都是！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听我说完……”他的声调变粗。我听见了喉结的翻滚声。我僵硬地保持着同样的坐姿。
“她的话，都是真的。她没有疯，我也没有。那张照片是真的，你那时不到两岁……你后背的右侧，有一大片伤疤。是不是？那是烧伤……”
我头脑一片空白。
他怎么知道！！我右侧后背确实留有一片歪歪扭扭的疤痕，爸妈说是小时候被开水烫的……
“我没有发梦。完全是真的。那场矿难，只留下了你和Christie，还有你右侧后背的烧伤伤疤。我是在仰光的一家医院见到你俩的。你被包裹得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可是你却没怎么哭，你姐姐Christie倒是哭得凶。我把你俩送去我一个英国朋友开的私立诊所，才没让你伤势发展，还查出Christie先天性心脏瓣膜缺损。因为我是外国人，不得直接从私人医院抱养。为了办出收养手续，等你们过了危险期，我就不得不先送你们去了Yangon唯一的孤儿院。照片就是那时拍的。“
他说他没有发梦。是我在发梦么？
”我俩的亲生父母，真是缅甸当地人？”
这几十字从我嘴里喷涌而出，如同血水漫灌全身。我闻到了一股可怕的血腥味。我感觉自己在发抖。我听到了一丝呻吟。那是从王爵士嘴里发出的。他的身子突然缩进了轮椅，像是困兽停止了挣扎。
“是的。你和Christie的亲生父母，死在了那场塌陷事故里。我一直不清楚他们是当地人，还是有华人血统的边民。从你们的长相来看，你们父母应当是华人。我的小Christie就是因为这个才去了缅甸——想找到他们下落。我的罪过啊！如果当初没有投资这座宝石矿……唉！
我知道我名声可疑。在缅甸的英国人圈子里，都在私下里说王爵士在缅甸发迹，依靠的是与军政府当权派的私交——说得一点没错！
二十多年前，缅甸被西方联合制裁，我和罗宾家族乘机进入，靠着拉拢军政府，在当地做大。我做热带木材出口，宝石出口，也帮军政府实权人物在海外市场投资，购军火，还有就是……洗钱。做大了之后我头脑发热，不顾罗宾父亲等人的反对，参股一个有黑帮和反政府武装控制的宝石矿，结果呢！胡乱开采，山体崩塌，山村被毁，村人全部死亡，仅两女婴儿获救。我为了息事宁人，也是怕反政府武装和黑帮的报复，就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想花笔钱了断，也同时收买人心。结果呢，我还是太天真，祸事从此开始。我不但失去了所有股权，损失了大笔财产，还弄丢了你。
怎么弄丢的？就一晚上功夫，人就没了！我把Christie送去伦敦治她的心脏后没几天，发生了政变，原来军政府中和我交好的实权人物被抓了大半，我被软禁。MR STENSON那时也在Yangon帮我打点生意，我出事后，就托付他把你寄养在他家中，有一个云南保姆照料。没料到几天后他也被扣留，云南保姆从此带着你失踪……”
我听得目瞪口呆。
“矿难把我后半辈子人生彻底改变，后台和人脉倒了大半，新上台的权贵又极端仇视英国人和英国资本。所以缅甸的生意自然做不下去了，我回了HK和新加坡，后来身体越来越差，就搬到伦敦。我和MR STENSON在你失踪后，曾两次跑去云南追查过，毫无结果。MR STENSON知道她是云南人，老家离边境不远……”
“接下去的事，我是当事人，我来讲解更合适。”
玻璃门咔哒一声重新响起，MR. STENSON走进房间，面色凝重地望着我们，他缓缓转身，锁上了房门，接下了话题。
我已经不会动弹，直挺挺地僵直在椅子上，双耳机械地接收着另一个长者的信息。
“军政府警察没有任何通知，某个夜里突然闯入我家，宣布把我扣留，接受调查。我意料到肯定和王爵士有关，所以忙乱中最先想到的就是把你藏起来，陪伴你的只有一个云南来的保姆。我被关了两周，手机没收，没法和外界有任何联络。等我被放还，保姆和你已经去向不明。
我和王爵士找寻了整整半年，没有结果，就追到云南缅甸边境上保姆的老家，叫做姐告的地方。那个叫WANG Yue Mei的保姆，当初在我家工作提供的护照上写着那个地址，我们找去才发觉，根本离姐告还有三十多公里，就是个破败的小山村，只剩几户山里人家，保姆和家中的兄弟已搬离此地。
村里人坚称保姆不曾从缅甸带回一个婴儿，她是孤身一人回乡，回村不久就和两个弟弟跑到南方去了，再也没回乡过。
我陪着王爵士又去了深圳，东莞，在当地报纸，网站和电视台刊登寻人启事，除了吸引了几个冒牌货，根本没有任何新的线索。那个保姆到底跑到哪儿去了？是死是活？她把婴儿弄哪里去了？是否还活着？” MR. STENSON的脸突然一阵痉挛，他不再说下去，避开我的脸，垂头不语。
啊……云南！云南！老爸曾在那儿参过军，他跟我说起过，曾在那儿呆过……二十多年前，他还经常去那儿出差。
我被重重地击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