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彦报考的全是美国Early decision的大学,标准学霸的做派,我们几人只有暗暗佩服的份儿。她和波兰妹的竞争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但某些方面看起来,波兰妹家族在外围的影响力要秒杀江大侠家族。
据接近波兰妹的江大侠室友Anastasia透***兰妹的家族在东欧政界有些名声,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给哥伦比亚大学附属女校捐了一笔款子,并且在波兰和罗马尼亚分别建立了两个慈善基金,专门在当地筹建学校。从这点上看,波兰妹已经把美利坚常青藤中顶级的藤蔓紧紧攥在手心里了。
更遑论她在欧美同学中的亲和力秒杀江子彦,沾了白人人种的光。这点令江大侠不得不顾忌。即便她努力在尽可能多的场合出头,各种演讲,俱乐部活动,她几乎不拉下,也尽可能多地和欧美同学打成一片,可是我们都不难看出她的勉为其难。
白梅嘲笑道:
“忙活了半天,也没见她被白人同学真心接受啊,怎么看出来的?周末她被欧美同学邀请去家里度周末了么?好像没有吧——还不如嘉媛你!你还有个Sheila拉你去她家呢。Anastasia是她室友没错,可也没见邀请她去俄罗斯啊!反而拉我去圣彼得堡……”
珠儿忍不住插嘴道:“你有那么拉风么?那是人家给你介绍暑期工,去那家什么设计室打杂的,不是邀你去她家做客哦。”
自从白梅对我出言不逊之后,我们关系就进入了冷战。早上起床后除了淡淡问声好,就互相演绎默声电影,一日三餐在饭桌上隔开起码三个座位,爱玲,珠儿和周围同学连声称奇,却始终摸不清我俩之间到底有何过节。
高扬回了宾大,不定期地给我发消息。除了报告罗宾的状况——依旧处于昏迷状态,他开始直白地对我问寒问暖,我淡淡地回应,有时干脆无视他在微信上的问询。
虽然我打算和白梅尽量不在同一时段歇息,她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两人还是免不了在作息时间上撞车。我们点头微笑,却彼此避免眼神接触。这样就到了十月的尾声。
就像你们猜到的,一个白羊座一个狮子座,这两个一个比一个更煞笔的星座,怎可能忍受如此长时间的冷战?
白羊座的白梅,早就以各种细节表示了和解的愿望。
早上她会在手机闹铃响后,装模作样喊几声:“哎呀今天起晚了!第一节课英语课……哎呀不好爱尔兰人发起飙来不好对付。赶快赶快!”激得一墙之隔的爱玲和珠儿异口同声叫她“闭嘴”;
午餐晚餐她时不时地跟在我后边,对着饭食发表几句纯粹是废话的嘀咕:
“又是火鸡!天天过美国人的感恩节么?真是!”
“这么甜!这样的甜品要把我们全喂成圣诞肥鹅是不是?”完全是说给我听的。
我心软了。说到底,谁跟谁啊我们?和解的机会倒是还是来了。
一天晚自习后,白梅满脸紧张,眼珠子转得像只耗子,趁左右无人,把我拉到宿舍外的露台上,直截了当地恳求我帮她。
英伦的秋风是阴湿的,伴着昏沉的雾霭,我抽身回屋套上了一件zara仿丝绒小马甲。再回到露台,发现白梅身上的宝格丽三色竖条纹羊绒衫不见了,怀里多了个包裹,羊绒衫把包裹罩得严严实实,像是包裹上覆盖了一面某国的国旗,衬着白梅佝偻着腰身的样子,相当滑稽。
当裹在那团软乎乎东西身上的毛衣揭开后,我才发现,可爱的白梅小姐,竟然抱回了一只脏兮兮的小黑猫!
猫咪的眼睛像是受了感染,黏糊糊地睁不开,可怜地蜷成一团,低声地哼哼着。
“你捡了只流浪猫?还是只病猫。”
我低声咕哝了几句,心里却软软的,消失已久的cici和tommi在这只可怜的小猫上又活了过来。我俩把小黑猫偷偷带进了寝室,我先给它洗了个澡。白梅站在一边,见帮不上忙,便对着镜子,边卸妆边道出黑猫的由来:
“小黑已经在咱寝室后边流浪了蛮久了——就那片矮矮的林子。鬼知道从哪来的。橡树园周边没有住家,我怀疑是哪个学生家长,或辞职的学校员工,嫌麻烦把小可怜扔下的。我今年春天就撞见它啦,那时才这么小。”
她比划着,“我看它超级可爱的,就时不时给它扔点食物——从饭厅里带出来的。结果人家就爱上我了。”
“不是爱上你,是爱上你给的食物。”我边给挣扎不已的小猫擦身体,边打趣白梅。
白梅冲着镜子挤眉弄眼,过量的卸妆水硬生生流得满脸都是:
“也许吧!也是缘分。后来它跑了,失踪了好一阵,我还挺想念的,没想今晚又不知从哪旮旯冒出来了。晚饭后我刚到树林边溜达,它就朝我慢腾腾地蹭过来,喵喵地朝我叫。哎哟好可怜!我就想也没想,抱回来再说。亏得你养过两只猫!要不然我手忙脚乱,一点经验也没,小猫咋能躲过那两位老小姐的法眼?”
我愣在那,没懂她的意思:
“怎么?你要把小猫留在寝室?Catherine楼里?”
白梅依旧盯着镜子,抹精华素,胸有成竹的模样让我想笑:
“嗯!怎么就不行了?给它喂点吃的,它睡在哪里都行,楼后边就是树林子。我看没问题。”
我怀中的小猫,仿佛听懂了我俩的对话与它有关,对景地咪咪乱叫起来,一只前爪不住地挠着受感染的左眼。我叫白梅找出一支眼膏,给猫的眼睛发炎处涂抹了一圈,也给白梅火热的小心脏泼了瓢冷水:
“它要求不高。可这里是学校啊,不是动物收容所,Lisa和Susan两位小姐肯定要弄走它。再说了,万一它身上有传染病呢?还有……告诉你一件大事——她要当妈妈了!”
白梅被针扎似地跳到我身边,盯着我和手里安静下来的小猫,看了会儿,叹了口气: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怪不得今晚她那么黏我。超可怜的。”
摸摸我手里的猫,她突然笑起来:
“我看你倒是像猫的个性,理性得不可理喻。你说的话,我竟然找不出理由反对。”
我突然想到了罗宾和高扬发表过相似的评价,就饶有兴趣地追问:
“江大侠不是更理性吗,你们怎么没人说她像猫?”
白梅呵呵一乐:“她啊,倒是像一种猫科动物,还亏是女的,就更合适了——母老虎!”
“母老虎——江子彦?你过分了!”
“她那副张狂样,怎么不像?”
……
尽管我坚决反对把母老虎的称号按在江子彦头上,白梅心情一点儿没受影响,让小黑就着她枕边睡了一夜。
小黑很有灵性,它觉察到了自己处境的可疑,夜晚在白梅的枕边,静静地趴着,除了呼呼的鼻息,一声不吭。内急时便用脑袋把白梅弄醒。
白梅不知所措,连带把我也弄醒。于是那夜里我们四人的淋浴房,就成了小黑的临时厕所。小黑拉屎拉尿,着实令白梅第一次体会了铲屎官的不易:
“我靠!这么臭!没想到小东西个头小屎尿倒是多多的。”
第二天天一亮,我们寝室里自然多了另外两女生的惊叫和抱怨:
“好好玩的小东西!可爱可爱!来来来,上我床上来!”爱玲忙不迭地追逐着小黑;
珠儿一起床就苦着脸,捏紧了鼻子四处乱嗅,一叠声地抱怨:
“霍!成饲养场啦这味道!我说你们弄只猫来玩玩我没意见,可也撸撸它的生活习惯吧。这才一晚,整个屋子就不是人待得了的地方了。”
白梅赶紧向她俩说好话,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改善小黑的卫生习惯。
我们三人胡乱扒拉完早餐,顺了一份给白梅。刚踏进寝室掩上房门,就听到卫生间里白梅短促的尖叫:
“here ! here ! her——eer——herr……”
我们三人立刻明白了白梅是在给小黑上厕所做示范。
一大早,趁早饭前人少的功夫,白梅溜进学生餐厅的储藏间,翻寻到了一个低矮的塑料箱,宝贝似地一路小跑抱回寝室卫生间:
“这个当猫厕还不错。”她得意地抱着小黑。
我们进门给她送早餐时,她正here!here!不住地给它下指令,忙得不亦乐乎,一张大白脸透着天真烂漫。可怜的小黑满脸懵懂,被白梅按在光溜溜的塑料盆子里不住挣扎。见我们进来,呜呜地朝我们叫唤,分明在求救。
我忍住笑,赶紧制止白梅。
没有猫砂是件挺棘手的事,白梅说那好办我上网查看让宠物店送货上门,连带猫食还有猫玩具我一同买单因为是我的小黑。
“可关键是——这儿不是你家!”爱玲双手交叉抱着肩,带着一贯的嘲讽口吻乐滋滋地怼了白梅一回。
珠儿也附和着:“可不是吗?你这是公然违反校规,不等着两位老小姐把你逮个正着你还春秋大梦呢。”
我望着小黑在两个房间里乱窜,忽然灵机一动:
“先把小黑暂时安顿在我们寝室,别声张。Mai你也不要大张旗鼓地搞来什么猫砂猫食猫玩具,我们暂时凑着挨几天。别忘了,白天有清洁工打扫我们寝室,必须把小黑放到外边树林子,它溜达溜达也不会跑掉——它熟着呢;晚上我们再去把它找回来,抱回屋子。爱玲不是有窝在伦敦么?过几天把小黑转移到爱玲家,不就没事了?”
白梅和爱玲同时跳起来,不等对方发声,爱玲就先红了脸,嗫嚅着:
“不是我不想安顿小黑,实在是——我妈成天飞来飞去为着她那个美容生意。屋子是空着的,谁来照顾小猫?”
这倒也是!我们同时泄了气。但是我敢肯定,我们三人脑子里同时闪电般划过一个名字,可是这个名字还没出口,就被我们同时判了死刑:
Joe周?Joe,铲屎官,小黑;小黑,铲屎官,Joe……不管怎样排列拼接,这三者要是会发生一丝一毫联系,我发誓我名字倒过来写!
连着三天,小黑在早餐后被我们偷偷抱出Catherine楼,晚饭后被我们偷偷接回。
小黑不愧是只在野外“闯荡江湖”的小生命,它惊人地通人性,也许我们给它提供的一天两餐和夜晚的安乐窝吸引了它,三天后它已经在夜色降临后自动回到了露台下的一片阴影里,只等我们中的某个出现,才敢大摇大摆地显出身形,乖乖地钻入厚毛衣,毫无反抗地被我们塞进一个书包里。
白梅从厨房又偷了两只大碗,盛放我们带回的残羹剩饭和水。
临时猫厕,由我和白梅轮流打扫清洗,珠儿和爱玲只负责逗猫。白天把这些猫具全藏进橱柜里。
为防止学友窜门,白梅和爱玲干脆咳嗽连连,课堂上,运动场上,健身房里,两人四处宣称“可能得了严重流感”,我和珠儿也间或表演一番咳嗽和擤鼻涕。于是我们寝室很神奇地在晚间变得门可罗雀,连两位老小姐也不来巡视和问候了。
可这些小伎俩,骗不过一个人——江子彦。我们卖力得过火的表演,还是在周五晚饭后她给我发的微信里宣告败露。
“演什么演啊你们?别装蒜。我早看到了,拣回一只小野猫是不是?”
“那怎么?你要告发?”
“这么多年同学,我是这样的人么?”
我想了想,确实江大侠不是这号人,便回复:
“你有什么办法?我们Mai 小姐爱心漫溢,满得都不知流哪儿了,想自己照料小猫。可是校规么明摆着就是一道坎……”
半小时后,套着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江子彦进了我们的房。她的口罩是特别加厚的那种,起码有三层防护层。
“你这是防百年不遇的伦敦雾霾么?”我们四个忍不住大笑,白梅更是把小黑故意举过头顶,在江子彦跟前来回晃悠。小黑明显不合作的样子,挣扎着扑向江子彦的怀抱,江子彦却连连摆手,迅即地窜到窗前,把虚掩的窗户一把推开。
“哎你别开窗户!有人看见咋办?真是的!”
白梅抱紧小黑,朝江子彦不满地吼道。
珠儿和爱玲赶紧掩上窗户,江子彦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不动,不住地揉眼睛。我突然明白过来:“怎么?你对猫狗皮毛过敏?”
江子彦感激地朝我点点头。
白梅下意识地投过一个不解的,甚而鄙视的目光。我觉得白梅有些过分,伸手捅了捅她的腰。白梅收敛了些,却对江子彦依旧不客气地发问:
“哎哟贵客光临寒舍,不胜荣幸之至!有什么建议么?”
江子彦冷不防唰地掀开口罩,对着我们打了一串大喷嚏,涕泪交流地大喊“不得了!”,我和爱玲赶紧递上纸巾。
珠儿跑到宿舍楼的公用客厅里端来一杯立顿茶,讨好地递给她。
江子彦老实不客气地接过,边擤鼻涕边说出了她今晚来我们寝室的目的。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处处精明的江大侠!
原来她的cas并不顺利,那个在广西捐助有视力障碍小孩手术治疗的项目不知得罪了哪方神明,做了一半被叫停了。她爸爸赶紧在夏天跑到墨西哥捐助了一个乡村学校项目,因为时间紧张,她根本无法飞去现场参与。
“我爸认识布朗大学和哥大董事会里的人,他们说只要有项目在操作,我参与与否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可我就是不服么!我不想借他的光。广西的事我有责任,是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们四人听到这,眼球差点同时跳出眼眶,脖子齐齐往前伸。
“所以,我决定还是不要把手伸太长,做好几件眼前的小事就够了。比方说你们收养了一只流浪猫,让我想到了一个项目……”
我们四条脖子伸得更长了。
小黑跳到白梅床上,警觉地望着我们五人,仿佛知道了她的未来,与我们紧紧绑定在一块。
“我们可以和伦敦的流浪动物保护组织合作,借他们的名义把事情搞大。借这只流浪猫,把你们收留它的每个步骤都拍成视频,越细节越好,上传到网上。我同时组织一个橡树园关爱动物协会,加上你们四个,不就是一个极好的cas社会活动项目么?”
我们听得目瞪口呆,白梅更是把嘴唇变换了无数次造型,可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江子彦眼看我们毫无质疑,兴奋起来,连过敏带来的剧烈咳嗽也忍住了,只是不停地清喉咙:
“你们不是想把这只小猫养在宿舍吗?可以借协会名义大明大方地跟学校讨价还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