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没阻拦啊,当时听说要建化工园区,村民们闹得十分厉害,筹建组就各个击破,能用钱收买的就花钱,不要钱的就说要组织他们到港澳去旅游,村民们兴高采烈地去了。结果他们前脚一走,几千号人后脚就进驻园区昼夜施工,等村民们回来时,化工园区的基建项目已经全部下桩了!那些进园的老板更狠,家家都养了一群大狼狗,还成立了什么护厂队,村民们干不过他们,只能跑到市里来闹……”
“哪有这样霸王硬上弓的?!最后怎么批了?”梅梓婧杏眼圆睁。
小刘犹豫了一下,最后说:“是王书记亲自批的。当时,市里也有两种意见,夏书记和前市长都不同意,说要建也得另外选址,可王书记却说,地点选偏了选远了就招不到商,在他的一再坚持下,夏书记和前任市长只好由他去了。”
又是王重阳!一个副书记,在清江只能算“老三”,却能让一二号人物惹不起就躲,此人真不简单啊!
他们赶到医院时,王仁方已被抢救了过来。梅梓婧推开门,看到郑晨也在病房里。她虎着脸走到郑晨跟前悄悄责问道:“我打手机你咋不接?”郑晨这才翻开手机一看,果然有几个未接电话,抱歉道:“刚才不是正在着急上火吗,没听见……”
“你先出去,到门外等着我。”梅梓婧说。郑晨本想和妻子说几句话,可见她的脸色又冷又寒的,便乖乖地出了病房。
支走郑晨后,梅梓婧拉了把椅子坐到王仁方面前,正色问道:“老王,我们应该算老熟人了,我还在省发改委时就到你们区视察过工作,还是你做的汇报。我印象中,你是个很务实的人啊。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仁方红着脸,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悔声连连:“梅市长,都怪我酒量不济啊,要不然,我还能为民权村多争取一点修桥铺路的资金呢。”
他的回答出乎梅梓婧意料。原来是为这事儿!
民权村是新河区最偏远的一个村,由于交通闭塞,经济落后,村里一直想修一条水泥主干道。可经过四处筹资,尚有50万元的缺口,村里找到区政府,可区上财力有限,只得向市交通局求援。于是王仁方就出面邀市交通局的刘宝民局长吃饭,想求他拨一点资金。
席间,当王仁方提出这事儿时,却被刘局长以“没有预算”挡了。无奈之下,王仁方就请同席的郑晨帮忙说情,还是在郑晨斡旋下,刘局长才松了口:“既然郑总都出面了,那好吧,这是二两的杯子,你喝掉一杯,我就拨你五万……”王仁方一听这话,端起酒杯就干,一口气连灌了五杯后便人事不省了。
梅梓婧还是纳闷,郑晨是咋闯进局子里去的?
5
弄清了事情原委,梅梓婧心中五味杂陈。她叫小刘先回家,自己还有点私事要处理。小刘便告辞了。
老百姓都说,中国的官最好当,捧着现成的金饭碗,轻易就可以名利双收。可是在梅梓婧看来,这话绝对是想当然的。官场上的许多事情,其实往往是当事人身不由已。几年前,她曾帮人到北京某部审批一个项目,结果被一副部长秘书给挡在了门外,说部长日理万机,实在不方便安排。后来,那个市的副市长便悄悄托人塞了两万块钱给那秘书,第二天就见着人了。
梅梓婧对此事一直如鲠在喉,你猜那副市长咋说?他说,你堂堂大主任,难道就真没悟透“跑部钱进”是啥意思?我这才区区两万元,只能给秘书家哄哄小孩儿用,还算不上啥“作奸犯科”呢!
梅梓婧弄清情况刚走出病房,一直守在门外的郑晨就急切地迎了上来,关切地问:“梓婧,这事儿没吓着你吧?”
“吓你个头!”梅梓婧没好气地问,“你怎么跑到清江来了?还把一个副区长给撂倒了,这像什么话?!”
郑晨一肚子委屈道:“梓婧,我也不想这样。清江搞了一个项目招商会,我是王重阳点名请来的。一到清江,还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呢,我的大学同学,也就是交通局局长刘宝民就在高速公路出口处把我截到了饭店。买单的是王仁方,他要刘宝民拨款,宝民不同意,我看王仁方可怜,就帮他求了一回情,宝民这才答应不看僧面看佛面,答应拨款,可宝民那人好斗,偏要王仁方喝酒……”
“瞎整!”梅梓婧脸色铁青道,“来清江前我就跟你约法三章,不管清江有多大的生意,你都别进来搅和,你现在的身份可是清江市市长的老公,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你想想会是啥局面?”
“这……”郑晨低下了头。他知道这件事让梓婧作难了,但他却不认为他有多少过错,便鼓了鼓勇气解释道,“这次项目招商会,是上个月就张罗下来的,那时你还没到清江哩。所以,我这次到清江来,应该还算不上违反你定的家规吧?”
梅梓婧狠狠地白了郑晨一眼,郑晨连忙道:“好好好,我的市长大人,我错了还不成吗?开完这个会,我今后一定拿着你批的路条再往清江跑,行不?”见郑晨已然举了白旗,梅梓婧便换了一种语气对他说:“既然都来了,那我们就一起吃晚饭。走,咱们找你那大学同学喝酒去。”
郑晨皱起眉头,不知夫人葫芦里卖的啥药。
出了医院已是华灯初上,梅梓婧突然发现,清江竟是如此漂亮,心情也好了不少。路上,郑晨就拨通了刘宝民的电话。
进入灯火辉煌的清江宾馆,梅梓婧和郑晨就在大厅内找了个小酒吧坐定,静等着刘宝民的到来。郑晨本想与梓婧说几句体己话,但见她若有所思,就不好开腔了,抽着烟,不断盯着手表看。
不一会儿,刘宝民兴冲冲地推开了大厅门。人未到声先到:“梅市长,您太客气了,您到清江高就,理当我来为您接风嘛……”
郑晨起身相迎,梅梓婧却没有动,脸上也无笑意:“刘局,坐。”
刘宝民看看梅梓婧又看看郑晨,心想,这是咋啦,莫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果然,他甫一坐定,梅梓婧就叫人拿来一瓶白酒满斟了几杯,而后起身道:“刘局,我面前有六杯酒,我现在把它们喝了,还按中午定的规距,每杯五万咋样?”
“这……”刘宝民一下子僵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朝郑晨投去求助的目光,郑晨却耸耸肩道:“宝民,你知道的,在我家,她是一号,女儿晓雯是二号,我这老幺帮不了你啊……”
刘宝民搬兵失败,只得硬着头皮起身道:“梅市长,您有啥话就直说吧,这酒我可万万不能让您喝,要是把您也给灌趴下了,那我可就成了清江的头号罪人了……”
“既然你都能把王仁方给灌趴了,也不怕多我这一个啊。大不了你也把我往医院送得了……”梅梓婧的话还是那么咄咄逼人,寒光四射,刘宝民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冷汗岑岑而下,屁股下面仿佛有针在扎,坐卧不安。
这情景,把一旁的郑晨也看呆了……
6
梅梓婧见火候也差不多了,便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既然刘局怜香惜玉,那我就直言了。民权村那条路请你们交通局尽快拨付资金,不得有误。”
“梅市长,您是一市之长,掌管全市财政大权,50万对您来说是小菜一碟,可是对我们交通局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我们实在拿不出来啊……”刘宝民居然打起了太极。
梅梓婧冷笑一声道:“交通局也学会哭穷了?!你们收的规费、养路费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可不能做铁公鸡啊。”
梅梓婧的话直取命门。50万元对堂堂交通局而言的确不算啥,况且他们每年都有修路的预算,但此前,王重阳曾对刘面授过机宜。
顺便说一句,王对刘有知遇之恩。
一年前,正是由于王重阳的提议,刘才由副职拨正,他自然对王感恩戴德,言听计从。中午把王仁方灌醉的那一幕其实也是由王重阳一手导演。前任市长上调后,王重阳对市长宝座志在必得,在清江市长空缺的情况下,他“主动挑担”,筹划了一个项目招商会,并广发“英雄帖”,想为自己的政绩工程添把柴火。
可是最终,市长宝座被人抢了,“英雄帖”也没收回来几张,只得硬着头皮搞。
4月28日,各路老板陆续汇聚清江,其中就包括梅梓婧的老公郑晨。这天中午,刘宝民向王重阳汇报工作时,随口说起梅梓婧老公是他同学,本想借机显摆一下的,无奈中午新河区副区长王仁方设了个饭局,他知道是找他要钱,本想拒绝,还是王重阳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他便照做了。
得知郑晨入套,王仁方被“放倒”的消息后,王重阳高兴得手舞足蹈道:“宝民,你立功了,这回有她梅梓婧好看的,市长老公把一个副区长灌进了医院,这还了得?她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可是这出闹剧的主角刘宝民却担心拔出萝卜带出泥,王重阳就给他打气:“有我在,你怕啥?”梅梓婧请他吃饭的事,他在第一时间就报告了王重阳。王又使出一计:“梅梓婧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定是要为民权村要钱,这个口你千万不能松,她不是要当亲民市长吗,我们偏让她亲不成!”
此时的刘宝民,心里又温习了一遍王重阳的“谕旨”,索性把心一横道:“梅市长,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民权村的修路经费不在我们交通局预算内,今天若是为民权村拨了款,明天我们交通局的门口就肯定会排起长队,你说我该咋办?”
刘宝民一脚就把“球”踢了过去,他哪晓得梅梓婧竟是个“控球”高手:“刘局,交通局可是市府的直属局,我这个市长说话都不管用,那好,我明天就提议免掉你的局长,也免得你作难了。”
刘宝民一听这话就暗暗叫苦,心里直懊悔,真是神仙打仗,凡人遭殃啊,千不该万不该被王重阳当了枪使!一想到这儿,他马上知道自己该咋办了:“梅市长,您的指示我可不敢违抗,我马上回去开个局务会商量一下,尽快给您个答复,行不?”
见刘宝民举了白旗,梅梓婧遂鸣金收兵:“那好,咱们这个话题就此打住。郑晨,你跟宝民是大学同窗,难得见一面,我就不瞎掺和了,你们一醉方休吧。”
把心头那块石头放下来后,刘宝民顿时轻松多了:“我可不敢灌郑晨的酒。撇开您市长大人的情面不谈,真论起酒量来,倒在他这个大老总手下的醉鬼恐怕不少于一个连吧?”郑晨趁着刘宝民张嘴说话的机会,夹起一个鸡腿往他嘴里一塞:“你这张臭嘴啊,就得拿东西把它给塞住!”
两人正闹着,郑晨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号码,起身对梅梓婧说:“公司里有事,我到外面去接吧。”说着,就拿着电话出了门。刘宝民趁机又耍起了贫嘴:“这接电话可有学问呢。接话声音小,对方是领导;接话声音大,对方是部下;接话哼一哼,必是老婆训;接话总躲人,多半是情人。梅市长,你可要当心噢……”
梅梓婧笑了笑,道:“要是有人能把他给勾走了,我可阿弥陀佛,我不知要省多少心呢……”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是另一回事,这个郑晨,躲我干啥?
7
转眼间,郑晨就与一中年汉子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来人一张国字脸,头发稀疏却兵分两路,有型有致,穿着白蓝相间的短袖衬衫,打着绛红色领带,说话底气十足。
梅梓婧抬头一看,呀,王重阳。这是她到清江后第二次跟他见面。第一次是在接风会上,王重阳始终阴着脸,一言不发,梅与四套班子人员一一握手时,王才伸手跟她象征性地碰了一碰。
这一回,王重阳那张脸却笑得像个弥勒佛。他快步走到梅梓婧跟前,主动伸手相握:“梅市长,今晚本来该我为你接风的,下午开了个缠人的会,把这事给耽搁了,现特地前来负荆请罪啊。”
梅梓婧也笑容可掬:“王书记,我刚到清江,两眼一抹黑。要把工作抓上手还得靠你多支持啊,理当我这个新人去拜会你才对。”
两人寒喧着,刘宝民直想笑,这两个冤家,都是对奕高手啊。
客气一阵后,王重阳扫了一眼桌上,故作吃惊的样子问:“咦,梅市长,你面前咋放了这么多酒杯啊?”
梅梓婧笑而不语,王重阳又转头面向刘宝民,板着脸问:“刘局长,你想把梅市长也灌趴下啊,安的啥心?!对了,中午是咋回事,竟然把一个副区长送到医院去了,成何体统?!”
刘宝民张了张嘴,但见王重阳朝他使了个眼色,便赶紧低下了头道:“王书记,是我做得太过分了,我向你作检讨。”
“向我检讨?”王重阳加重了语气道,“你得向市委作检讨!我听说了,不就五十万拨款嘛,你明天务必给他们打过去,啊?”
刘宝民瞟了一眼梅梓婧,她蹙眉不语。他知道王重阳这出戏是故意演给梅梓婧看的,意下之言很明显。别以为你是清江市的市长,在清江,我王重阳才是一言九鼎!
可是王重阳的这番表演却让刘宝民暗暗叫苦,这事儿还不是你王书记挑起的,现在你又来扮好人了,我以后还怎么在梅市长面前混?
刘宝民呆在那里不知说啥是好,窘得一脸通红。梅梓婧就站起身来打圆场:“王书记,这事儿刘局长已经答应我了,明天他们局班子碰一下头尽快定下这件事。另外,我想问一下王书记,你咋把郑晨也给忽悠过来了?我还蒙在鼓里呢……”
一旁的郑晨正想起身说话,梅梓婧朝他使了个手势,他又坐了下来。王重阳一笑,笑得意味深长:“梅市长,项目招商会的确是我牵的头,当时你不是还没到任吗?请他来,绝对不是想做您梅市长的文章,这您大可放心。老织绸厂的那个项目您也是知情的,上海久盛集团丁杰那小子早就不想干了,这不,他果然跑了,所以我就打算让郑晨来做。郑晨的情况,您总是知根知底的吧?请他来做这项工程,再怎么着他也是跑不掉的呀,您说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