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一天。”龙嫂喃喃自语。她猛然叫了起来:“儿子,我儿子呢。”
一个男志愿者走到床前,问:“你儿子叫龙小宝?”龙嫂点点头。
“他被部队的直升机送到成都华西医院去救治了,不过没事的,肯定没有生命危险,同去的还有十里坪的一个叫黄兵的小男孩,要不是被救出及时,他的命是保不住了。”
龙嫂这才“吁”了一口气。尽管昏睡了一夜,但仍感觉到累,她重又闭上了眼睛,想休息一会儿。几名志愿者见状就退出了病房,转而去照顾别的伤者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龙嫂感觉有人坐到了她的床前,她睁眼一看,像弹簧似的一蹦,在病床上坐直了身子。坐在床前的是李友富,她“失踪”了六年之久的丈夫!
龙嫂睁开了眼睛,盯着李友富。李友富欠着头,也不知道如何跟龙嫂开口。隔了半晌,李友富还是首先开了腔:“素云,我对不起你,我的确和翠英私奔了,听说你也外出打工了,我们今年4月份才敢回到十里坪的,没想到碰到地震,我和翠英被压在一块,要不是部队官兵相救,我就不会活着见到你了。”
龙嫂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腔。李友富接着说:“素云,你为啥先救黄兵呢?你咋不先救咱们的儿子,小宝才是我们的亲骨肉啊!”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到了李友富的脸上,他半边脸顿时现出了五条红印,他还没回过神来,右脸又被扇了一巴掌,也是五条红印脉络分明。李友富惊恐地看着龙嫂:“你咋打我?”
龙嫂的声音结了层霜:“第一巴掌是我和小宝打你这个负心的人,第二巴掌是我替翠英打你的。翠英死心踏地跟着你,没想到你这么自私,你说该不该打?!”友富脸更加红了,是羞红的。
这时,病房的门又开了,翠英的脑袋探了进来。龙嫂有些忐忑不安,她搞不清翠英会找她干啥?
17
陈翠英走进了龙嫂的病房,她缓慢地略带迟疑地走到龙嫂面前,向前欠了欠了身子,先朝李友富看了一眼,李友富有些惶恐,他想阻止陈翠英往前,用紧张的语气说:“翠英……你,你不要乱来。”
李友富多虑了,陈翠英根本不是来挑衅的。她把李友富往旁边一推,然后“扑嗵”一声跪倒在龙嫂面前,声音略带颤抖:“龙嫂,谢谢你救了兵兵,我……我对不起你。”
龙嫂刚开始时显得很慌乱,她脸上的神情很复杂,内心的矛盾如翻江倒海般澎湃着。但很快,她的目光逐渐平和下来,眼神似一泓深潭,宁静、平和。她下床扶起了跪着的陈翠英:“翠英,你不要自责,只要你真心对待友富,你们俩能把日子过好,我没啥好说的,过了这段非常时期,我会和友富作最后了结的。”
友富似良心发现,他眼中流露的光彩有希翼、有失落。龙嫂避开他的目光,故意顾左右而言它:“今天天气不错,不知道小宝咋样了,我下午就去看小宝。”翠英拖着友富离开了病房。友富磨磨蹭蹭的,翠英一敲他的脑壳:“你还想吃着碗里望着锅里呀,你这样的人也配得上龙嫂?!”
下午,有成都的志愿者驾着私家车往绵阳安置点送捐献的物资。一个驾着帕萨特的年轻小伙子得知龙嫂要去成都华西医院,很热情地招呼她上车。缠着绷带的龙嫂刚走出医院大门,就有几个志愿者捧着一大堆的食品要送给龙嫂,还有一个志愿者正在给灾民发钱,看到龙嫂,他从一沓钱中抽出两百元递过来。
龙嫂像捧着烫手山芋一样把钱还了回去。对方奇怪地看着她,她摇着头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灾民,我不需要援助。”
上了车后,驾着帕萨特的小伙子语带同情,说:“看你受伤这么重,儿子还在医院手术,如果你不是灾民,就没有灾民了。”龙嫂认真地说:“比起那些伤亡惨重的家庭,我还能算灾民吗?!”
小伙子不说话了,他在认真咀嚼龙嫂的话。
汽车从绵阳医院驶出后,途经九洲体育馆,这儿已成了绵阳最大的灾民安置点。看着那些悲痛欲绝的脸庞从车窗外掠过,龙嫂心里直犯酸。
“停车!”当一个熟悉的身影把汽车甩到身后时,龙嫂下意地叫了起来,她看到了刘大根!
下车后,龙嫂确认,那个人影果然是刘大根。龙嫂叫住了,刘大根想不到会在灾民安置点遇到龙嫂,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他穿着一身迷彩服,胸前还挂着一块志愿者的牌子。他告诉龙嫂,龙嫂回川后,他放心不下,就参加了一个网络论坛召集的志愿者队伍,随后来到了灾区,他负责在九洲体育场帮助搬御物资。
刘大根盯着龙嫂左瞧右看,欣喜地说:“你没事我真高兴。小宝呢?”
“他截肢了。”龙嫂说到这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刘大根急得直跺脚,双手锤胸:“可怜的小宝啊……”
“张琴把店给砸了。”龙嫂斟酌着词句,还是把事情告诉了刘大根。
刘大根突然情绪激动地拉住龙嫂的手,悔恨交加地说:“素云,我……我其实是真心喜欢你,可你一直没有明确的态度。起初,我以为你是嫌我穷,整天就想着赚钱,听说传销可速富后,我就鬼迷心窍,要不是你把我拉出泥潭,我真要深陷下去了。后来,我跟张琴关系暖昧,那是假相,我是想通过这件事来刺激你,让你表明态度,没想到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别说了,”龙嫂抬起了泪眼,望着安置点来来往往的灾民和志愿者,“大难当前,我们还有心思儿女情长么?你先忙吧,我得到成都看看小宝,他的精神已被摧毁了。”
刘大根点点头,略带担心地望着龙嫂,替她把散乱的刘海理了理,然后说:“刘菲也在绵阳。我到这儿后才得知,原来她把钱骗走后,就远走高飞,到绵阳开了一间品牌服装店,我正准备找她算帐哩。”刘大根的语气咬牙切齿,龙嫂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她本不想说什么,回到车子拉开车门,但想了想,还是没上车,她对开车的小伙子说:“对不起,我暂时不去成都,这儿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先走吧,谢谢你。”说着,关上了车门,朝小伙子扬了扬手,算是告别。
刘大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龙嫂心里,还有比小宝更重要的事情么?
18
刘大根不解地看着龙嫂,龙嫂牵着他的衣袖甩了甩:“走,我们去找刘菲去,我就怕你鲁莽,把事情搞大了。”
“这有啥大不大的,她进货以次充好,把钱骗走了,这种人还能对她客气?”
龙嫂不语,刘大根只好在前面引路。带着龙嫂去往刘菲的服装店。刘大根曾去过两次,但刘菲不在店里,他是装成普通顾客进去的,以免打草惊蛇。
与被夷为平地的北川县相比,绵阳是属于幸运的城市,有一些楼裂了缝,也倒塌了几个楼,但总的来讲,并没给绵阳造成更大的创伤,城市的基本面貌并无大的改变。
但人们还没从地震惊惧的阴影中走出来,悬在绵阳唐加山上的“偃塞湖”又给他们带来了新的恐惧。有人形容唐加山偃塞湖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桶水,随时倾盆浇水,将城市淹没。温家宝总理在灾区指挥抗震救灾工作时,把唐加山偃塞湖的化险工作视为重中之重,亲自督阵。
绵阳的市民和被安置过来的灾民尽管心里恐惧,但鲜有逃离的。为防不备,绵阳市抗震救灾指挥部已通知部分危楼里的居民撤离。刘菲选择开店的地势较高,楼房也十分牢固,地震没有撼动这座楼。当然,这座地处市中心的门市也是绵阳最贵的门面房之一。
大地震发生后,刘菲服装店隔壁的几个店都关门了,刘菲的店却没有关门。刘大根远远地指着店面对龙嫂说:“呶,就是那个店面,你看她真是个钱疯子,大难临头了,还开店。”
龙嫂没有回应他。低着头继续往前走,走到店门外时,她停住了脚步,转身说:“你暂时不要跟进来,我先进去。”龙嫂的话说得不容置疑,既是商量的口吻,却有命令的味道。刘大根同意了。
龙嫂跨进店门,有个女服务员走过来递给她一瓶矿泉水:“这是我们店里的心意,请收下。”龙嫂拿着矿泉水,转头四处张了张,发现店里的人还不少。有一个老太太坐在试衣镜旁的沙发上,正埋头在哭,旁边有一个漂亮的少妇给她递纸巾,还在不断地安慰她。
女服务员见龙嫂盯着她们看,就解释:“这个老太太的儿子在地震中遇难了,她很伤心,是我们刘经理把她请到店里来劝解的。”
“噢,劝老太太的就是刘经理?”
“对。”女服务员点头确认。龙嫂饶有兴致地走近,停下。装作试衣服,眼睛却没往试衣镜上描,而是不断地用余光扫视刘菲。
老太太呼天抢地,哭得浑身发抖。刘菲挨着她坐下后,抱着她的头揽到怀里,边哭边说:“刘太婆,您别伤心了,地震让几万人遇难,以后我就是您的女儿。”被唤作刘太婆的老人放低了悲声,愕然地抬起了头,她的鼻涕和眼泪濡湿了刘菲的衣服,刘菲全然不顾。老太太眨眨眼:“你……你真想做我的闺女?”
“嗯,我说话算话!”刘菲肯定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