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城四季还算分明,不过夏季雨水充足,经常是热过一阵,一场大雨之后,又凉快不少,尤其是今日,经过昨晚的大雨,竟给人一种秋高气爽的感觉。
而文先生所住庭院内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大好的天气而好上半分,就连站在文先生稍后处的徐清,也隐隐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
这一切要归功于站在文先生对面的人,一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这人并不如何高大,但配合一身戎装,再加上棱角分明的脸庞,给人一种伟岸挺拔的感觉。
眉眼和文先生有几分相似,又如此着装,最关键的是让文先生毫不犹豫充满敌意的,除了明府的二少爷,徐清想不到还有其他人能让文先生如此重视了。
此时已经是徐清二人回到明府的数日后了。
从仙雾观回来后,徐清看到门前空地的药园一切如初,并且那些药草比走之前更加精神,知道周姓青年按照自己说的照料得不错。
随后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慌忙跑到屋里,虽然门和窗没有动过的迹象,徐清还是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墙角处的柜子下,地面上的两块石砖没有松动的痕迹,他又将石砖下的东西拿出来一一确认后,才松了口气。
要知道他可将所有重要的东西可都藏在其中,被人知道了说不定还真有生命危险的。
之后的几日,文先生自然是废寝忘食的钻研那篇丹方,徐清也照旧白天学习药丸配制和练习风虚步,晚上则加紧修炼无名法诀。
直到二少爷站在文先生和徐清二人面前,才知道二少爷已经回来了,可见文先生消息实在不太灵通的。
文先生见到戎装男子闯进庭院时,自然是满脸的吃惊,随后脸色马上变得不大好看起来,而戎装男子虽然将文先生的表情看在眼里,只是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一言不发地站在离文先生不远的地方。
二人虽然从一见面,就一副针锋相对的样子,却没有谁主动开口打破这片刻的宁静,而是像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默默地不停打量着对方。
徐清从双方谁都不服输的眼神中,隐约猜出二人很有可能在暗中较劲。单从气势而言,戎装男子恐怕要胜上一筹的,毕竟戎装男子身上那股战场上磨砺出来的锋锐之气,绝非普通人能够抵挡的。
文先生自然不想被比了下去,冷漠地看着戎装男子,气势上虽然落于下风,倒也勉强能撑得住。
本来二虎相争,和徐清没多大干系,像他这种大猫小猫两三只的角色,以二人的身份,恐怕连正眼都不带瞧的。但徐清现在眼前却另有麻烦的,而且这麻烦还可大可小的。
于管事,这个在明府地位不低的管家,看来打算彻底脱离大少爷,站到二少爷的那一边了,他倒是深懂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选择了占有明显优势的二少爷。只不过还没等到徐清找他算账,他倒是借此机会来个先发制人了。
眼前的于管事,站在戎装男子后面,正用不怀好意的眼光看着他,并且眼珠不停地转动着。
徐清不用想,就知道这个矮胖墩心里面打的多半是些对付他的坏主意,毕竟他当初借文先生之名,为了惩罚于管事当初对他的不实言语,以及让对方老实交出每月的薪资,着实得罪了对方一把。
徐清皱了皱眉头,不再看于管事那小人得志的嘴脸,而是低垂着眼帘,看着脚下的地面。这样做,一来是为了示敌以弱,让于管事对自己抱有轻视之心,二就是让对方看不出自己心中所想。
毫无疑问,他现在的处境可不算好的,一边是于管事虎视眈眈的报复,一边是玉宝真人这个未知的隐患。不论哪方发难,都让他不好应对的。大少爷这个保护伞,关键时候能不能管用徐清可没多大信心的。
想到这里,徐清向文先生看去,发现对方的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本来放松的手掌,此时也使劲握成了拳头。戎装男子却好整以暇,除了眼中偶尔闪动的精光外,一脸的平静之色,
“明仲成。”文先生脸色复杂的看了戎装男子一眼,沉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大哥。”戎装男子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呵呵,一别三年,大哥还是老样子,听说父亲的病有所好转,中间大半都是大哥的功劳啊,小弟在此先谢谢大哥了。”明仲成将身上的气势一收,语气中透着几分亲热之意,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只是普通的两兄弟拉家常呢。
“哼,你少假惺惺了,说吧,你这次回来的目的是什么?”文先生冷哼一声,冰冷冷地说道。
“看来大哥对我这个二弟还真不放心啊,我要说回来没有什么目的,恐怕大哥也不会相信吧?”明仲成笑了笑,挺拔的身姿给人一种运筹帷幄之感,接着说道:
“一来嘛,老爷子病重,我这个做儿子的,自然要尽一份孝心;二来嘛,小弟虽在军中,对大哥也甚是牵挂,毕竟你我虽然同父异母,也算至亲之人了。”
文先生鼻中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庭院外却在此时响起了一阵‘啪嗒’‘啪嗒’整齐的踏步声,不到两三个呼吸,门口处随着这阵踏步声,一排全身盔甲戎装的甲士,井然有序的鱼贯而入。
这排甲士到了庭院内,就分开了两列,一列在明仲成身后,一列则紧紧排在徐清身后不到两丈远,每一列都有十来人左右。
这些甲士站只是将徐清和文先生两人的后方堵住,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不过无形中的威慑却不小的。
虽然这些甲士在徐清眼里如同虚设,根本构不成威胁,却让文先生的脸色一下难看之极了。
“明仲成,你想做什么?这里可是明府。”文先生看着周围的士兵,脸色铁青,他不信对方真会做出那种事来。
明仲成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暇意的走到附近的石凳上坐下,于管事似笑非笑的看了徐清一眼,跟着明仲成走到其旁边不远处。
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明仲成和于管事早被文先生不知撕碎了多少次了,不过这么明显的优劣之势,文先生也不敢过多的激怒对方。
气氛变得异常沉重起来,豆大的汗珠从文先生的额头滚下,这么久都没有人来,难道对方这次是铁了心要置自己于死地?
近一盏茶功夫后,明仲成才从石凳起身,缓慢踱步过来,似乎也觉得差不多了,他笑着说道:“这些是我的贴身卫士,他们见我这么久没出来,怕遭遇什么变故,给大哥带来的不便,还请谅解,我这就让他们回去。”
明仲成说完摆了摆手,那些甲士得到指示后,立即按原路整齐划一的从庭院大门出去了。
“小弟昨日刚回来,许久未见,正要找大哥叙叙旧,不如我们坐下谈谈如何?”明仲成仍如拉家常般,风轻云淡地说道。
文先生脸上阴晴不定了一阵,忽然展颜笑道:“好,为兄也正想听听二弟在戍边之地如何大显神威的。”
文先生说完,单手一拂长袖,率先朝石桌走去,徐清由于落在稍后处,眼角余光却注意到明仲成在听到文先生的这番言语后,脸上露出一丝意外之色,似乎对文先生的反应略感惊讶,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在后面不急不缓的跟着。
待两人面对面地坐下后,文先生对徐清吩咐道:“去倒两盏茶来。”
“是。”
徐清应了一声,转身朝长生堂走去,这时耳中传来文先生说的“怠慢之处请见谅”和明仲成的“大哥见外了”等一些客套话语。
徐清本来打算在此好好安稳几年,但现在看来这个愿望离他越来越远了。不管二人明里和暗中的较量是否会波及到自己,于管事多半会趁机报复,自己不得不预先提防一二了。
徐清将茶泡好后,出了长生堂,并没有听见二人交谈的声音,当即有些诧异的望去。
明仲成除了姿势稍微不同外,表情和先前没多大变化,于管事站在后面一脸恭谨之色,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倒是文先生低着头,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就在徐清泡茶的这段时间,两人似乎已经较量了一番。
徐清小心翼翼地走到石桌旁,将其中一盏茶放在文先生的面前,正犹豫是否也该将另一盏茶放下时,没想到明仲成伸过手将茶杯拿起,撩起茶盖轻啜了一口,将茶杯放下时,却又对徐清笑了笑,让徐清一愣,只好硬着头皮同样笑着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几步。
徐清并不认为这是明仲成的示好之意,应该是对方作为一方将领,习惯性的展现其胸襟和气度而已,这也侧面反映出对方是个难缠的人物。
这时,沉默半晌的文先生终于抬起头来,态度强硬道:“不可能,让我搬出明府,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对于文先生的反应,明仲成并没有多少意外,他缓慢说道:“自古以来,就是能者居之,况且兄长虽然偏居一隅,仲成承诺绝对会让兄长安稳过完下半生,小弟自然并不想真的兵戎相见的。”
文先生眼中隐现一丝怒气,他深吸了口气,才平静沉声道:“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没问题,我相信兄长最终会做出正确的决定。”深深望了一眼兄长,明仲成就起身带着于管事向庭院外走去。
文先生坐在石凳上,脸上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他虽然怒火难遏,倒不是个随意乱发脾气之人,要不是这样,徐清还不知道该如何相处的。
文先生吩咐了徐清几句,拖着疲惫的身躯朝长生堂走去。
“这也许就是生在大家族的悲哀吧,虽然外表光鲜亮丽,勾心斗角却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的。”徐清看着文先生有些落寞的背影,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