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徐家三子徐清便在徐母的叮嘱下早早出了门。凉风不停,徐清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将那件唯一还算完整、略微厚实的外衣捂得更严实些。
但他脚下的步子却丝毫没作停留,坚定而平稳的朝某一方向走着,只是微黑稚嫩的脸上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相符的惆怅之意。
晋山村不大,唯一的街道由两旁排列还算整齐的房屋挤凑而成,除了宽度不同,在徐清看来,和平常的羊肠小道没什么两样,下雨照样泥泞到处,难以下脚。
就是这样一条山村小道,却是徐清往常近三年来每日到村口学堂的必经之路。
而现在他虽然仍在去晋山学堂的路上,境况却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自从前两年二哥徐壮年满十八后,让还沉浸在大哥喜结连理喜悦中的徐父与徐母,不得不开始满带愁容的张罗二哥的婚事。
在山村,女子一般在十三四岁这样的豆蔻年华,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男子则要晚些,不过大多数人家,还是会选择在十五六岁,便开始物色适合自己的女子。那是因为男子一旦超出二十的年岁,想要找上一个称心如意的姑娘,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徐清家本就清贫,尤其是大哥结婚已花去家中不少积蓄,平常人家能看上已是万幸。
更不要说条件稍微好些的女子了,那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好在徐父徐母多方打听下,才在年前将二哥的婚事敲定。
女方是邻村的姑娘,相貌虽然一般,但手脚勤快,人也很老实,即使比二哥大了两岁,也让二老一时喜笑颜开,乐不可支了。
但这件事,却也导致徐清的求学之路不得不中断了。
随着大哥二哥相继成家,家里的重担便压在徐父一人身上,不过二老年事渐高,近几年干活也时常力有不及,更遑论徐清下面还有一个四弟和小妹了。
因此,当徐父提出让徐清退学,到城里去学一两门手艺或着当个佣人,挣钱以补贴家用时,徐清没有争论什么,很乖巧的答应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徐清怔怔地想着,随后又低不可闻地自嘲了一句:
“也许吧,但可能不太适合我的。”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座外观看起来有些破败的祠堂前,“晋山学堂”四个方正大字横挂在门匾上。
此时还没到讲课时间,徐清静静地盯着空无一人、鸦雀无声的学堂,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好一会儿,才颇为头痛的摇了摇头,像个小老头似的背负着双手,绕过学堂的大门,向一侧的小院走去。
半刻钟后,小院中的一棵大树下,徐清微躬着身子,一脸的惴惴不安,心中却郁闷无比。
而在他的对面,一个四十来岁,儒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正使劲睁大他的三角眼,吹胡子瞪眼的怒视着徐清。
中年男子自然就是徐清的老师林秀才了,在徐清的印象里,虽然为人尖酸刻薄,但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毕竟村里的唯一秀才也不是白叫的。
徐清以前可没少挨这位的戒尺,虽然恨得牙痒痒的,但也没辙,只有在愤愤不平的时候才在心里骂一声‘酸儒’、‘死秀才’了。
就在刚才,林秀才还在为徐清如此早来到学堂而感到欣慰,捋着山羊胡,说着‘孺子可教也’时,却被徐清接下来的言语说的一愣。
要不是稍远房屋的窗台处,还有正摆弄女红的女儿,无论如何都要保存自己的颜面,他就不是气得七窍生烟这么简单了。
毕竟徐清虽然有些顽皮,功课还是很好的,将来考取功名,封官做相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他脸上自然有光,后续就更不用说了。
但眼下,情况似乎正朝着他所想的相反方向发展。
半晌,胡子都气歪了的林秀才回过神来,看着一脸憨厚老实的徐清,语气中难掩一丝怒气:
“你可想好了?退学可就意味着放弃大好前程。”
“嗯,想好了。”徐清微微点头,一改刚才的畏缩,满脸的坚定。
“哼!理由。”
“家贫。”
“有何打算?”林秀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声音微沉,村子就这么大,徐清家的状况还是知道一二的。
“到城里做工。”
“扑哧,”徐清话音刚落,旁边却传来一声轻笑,显然这机械式的一问一答,把林秀才的女儿给逗乐了。
徐清匆忙朝窗台那边瞥了一眼,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眉清目秀的女孩儿正捂着嘴,小巧的脑袋频频向这边观望,颇为好奇的样子。
别看林秀才相貌普普通通,其女儿却模样俊俏,乖巧懂事,着实让村里的人羡慕不已,听说不光是晋山村,就连邻近的几个村子,也有不少人家打起了牵线联姻的主意,恐怕要不了两年,林秀才家的门槛,就会有人纷纷踏至,前来说媒提亲了。
徐清虽然年幼,对男女之事更是懵懵懂懂,但在耳濡目染下,心中早已埋下对今后美好生活的一分向往。
因此即便不是第一次见面,但徐清脸还是微微一红,瞄了对方一眼后,赶紧将头埋在衣颈处,耳中听着林秀才训斥的话语,心中却有些患得患失。
正当徐清胡思乱想,瞎琢磨时,林秀才却重重地哼了一声,留下一句“榆木脑袋”就往其中一间屋子走去。
他这一走,徐清就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来此的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希望林秀才能给他写一份证明身份的文稿,而且还必须要签名和章印方才有效。
因为他从某位在城镇当佣人的堂哥口中得知,拥有证明信件的比没有信件的留在城镇的机会可大多了。
但现在他总不可能傻傻的站在这儿吧,尤其还有一位漂亮的女孩儿正不停地朝他偷望,看他出糗,时不时地轻笑两声,这让他更加尴尬了。
但要是跟着林秀才进去,他好像还有点心虚不敢的样子。
此时的徐清真的像根榆木杵在院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这时,随着一阵细碎轻柔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香,那个捂嘴偷笑的漂亮女孩儿已经走到其身旁。
“你还有事吧?快进去吧,阿爹不会真的生气地。”女孩儿的声音清脆柔软,她笑盈盈地朝方才林秀才进的那间屋指了指,就又轻柔地走向原来的房间。
“啊?”这时仿佛才回过神来的徐清,才带着感激地朝女孩儿望去,却只看到一道亭亭玉立的娇俏背影消失在门口。
徐清不由得怔了怔,才朝着林秀才的房间走去。
但这道令徐清印象深刻的柔弱背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仍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记忆里,让他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