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
小芯轻轻拍着捂着胸口脸色发白的肖翊阳。
回忆中，窒息的河水，挣扎的四肢，模糊的背影……
忽然，一双手将他从这对纷繁杂乱的思绪中捞起！肖翊阳猛地睁开双眼，双手抱头，嘴里喃喃道：“水……”
小芯拿起自己的水壶，用瓶口给他倒了一小杯水，放在他的桌前。
“不是这个水……”
肖翊阳抬起头，转身捏着小芯的肩膀又再一次重复道，“不是这个水……”
小芯吓得把手中的水杯放在桌上，道：“阿翊，冷静。”
“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肖家收养了我以后，是希望我日后可以辅助我哥。因为我哥身体不好，所以很多公司上的事务和会议都是我爸带着我去处理。”
“我记得，你还说你这里还有这里受了很多伤呢。”小芯用手戳了戳他的胸口和肚子。
被小芯这么一戳，原本的紧张莫名一扫而空，他轻轻一笑，道：“不愧是学霸，看一眼就把位置记得这么清楚。”
小芯羞得满脸通红，结巴道：“你……你正经点。”
肖翊阳换了一个坐姿，椅子的转轮一转，让自己整个人面对着小芯，放下了二郎腿，身靠柔软的牛皮椅背，伸手拉开右手边的抽屉，摸出一沓相册，道：“你看看这个小朋友。”
相册很厚，黄色的皮革做封面，里面的相片保存得很好，像是新拍出来的一样，色泽鲜艳，画面清晰。许许多多的场景，有花园、草坪、学校、操场、还有院子里的鲤鱼池。
但是这么多的场景里，离不开的是一个笑容灿若艳阳的小男孩。
他的眼睛明亮澄净，眉眼是尽是神采飞扬，像极了……像极了眼前的肖翊阳……
“这是你？”小芯抬眼问道。
肖翊阳挑眉笑道：“他是肖家二少爷，真正的二少爷。”
“你是说，你哥还有一个亲弟弟？”小芯问道。
肖翊阳点头道：“对的。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原本并不是我做的，而是肖家的二少爷做的。不过我来肖家的时候，二少爷已经去世了，我也是后来从林姨的只言片语中知道这个人。”
“他死了？”
小芯惊讶地看着相册这个一笑粲然的小男孩，她不停地往后翻。
果然，相册虽然厚重，但是所有的相片全都是他小孩子的模样。
“他死了。”肖翊阳平静道，“死于当时的一场车祸。”
看着相片中那个一笑粲然的男孩，小芯的心感到一阵难受：“才这么小。”
“本来，那天在车里的人应该是肖家大少。谁知道，肖家二少取代了大少，跟着父亲上了车，大少躲过了一劫，我的生父那天刚好在路边等客，发现了躺在路边浑身是伤的父亲，便把他救下来了。而在车里的小二少倒是没那么幸运了。”
“肖家二少取代大少而死，那大少不很伤心吗？”小芯问道。
肖翊阳摇摇头道：“并没有。听林姨说，我哥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弟弟的死跟他有关系。可能是因为爸爸考虑到他身体的状况吧。毕竟这样的真相压在他一个身体病弱的小少年身上，未免也太残忍了些。他已经丧失了一个小儿子，大概害怕再失去一个了吧。”
“据说，在小二少的葬礼上，大家都泣不成声，惋惜着这个可爱活泼的小孩。而我哥，肖庭钰，面若冰霜，没有一丝悲哀，平静地异如常人。或许，他并不是那么喜欢他弟弟吧，正如他并不是那么喜欢我。”
修长白皙的手指指向自己的俊脸，肖翊阳粲然一笑，道：“很多人都说我跟他长得很像，你觉得呢？”
像，确实是像。
但是仔细一看，好像也只有笑起来的时候像，不笑的时候还是很容易区分两人的。
不过，以肖家的雄厚的经济条件，如果真的想要，大可以再生一个。小芯问道：“那肖阿姨不打算再生一个吗？”
“不生了……林姨说过，以前有个高僧帮我哥算过一卦，说我爸年轻时积累的煞气过重，报应都在他的后代身上了。你看看我哥，再看看小二少爷……你不是一直都很信这种玄学吗？怎么样，够可怕吗？”
肖翊阳忽然把脸凑近小芯，阴森笑道：“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们现在待的这个书房，原本也是那个死去的小二少爷的。说不定他现在就站在我们旁边，听着我们讲话呢。”
被他这么一说，本是暖气弥漫的房间顿时寒气四起，小芯感觉自己仿佛被拉进了一个大冰窖，四面八方袭来阵阵阴森的寒风，诡异至极。
小芯挺直了腰板，深吸一气，压下惊，继续道：“那这样看来，你和他朝夕相对的，岂不是很痛苦吗？”
肖翊阳微微一笑，娓娓道来：“其实我还好，一开始我还挺同情他的。肖家待我不薄，把我当做亲儿子养。他们寄予在我身上的希望，我一直记在心上。我也一直很努力真诚地去成为他们心中那个美好的‘二少爷’，成为日后可以守护着哥哥的好弟弟。”
“可是，有一天，我把人生中第一份满分考卷高高举到妈妈面前时，妈妈欣喜地抱着我，爸爸也喜笑颜开，林姨也在一旁为我鼓掌，似乎全世界都因为我取得满分这件事而欣喜不已。可是唯独哥哥，用一种冰寒的眼神盯着我，沉默地离开。我那时候便想，也许哥哥是不喜欢我考得太好吧。”
“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我便在第二次考试中故意考了一个不及格。回家后，妈妈倒还好，一个劲儿地安慰我。爸爸的脸色倒是不太好看，不满地责备我，问我怎么会退步这么多，考得这么差。结果这回，我哥真的没有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看着我，只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看书。所以，我就学聪明了，凡事不可功高盖主。”
小芯吐槽道：“怎么整得像个宫斗一样……亏你笑得出来。”
肖翊阳神秘兮兮地将手指放在唇边，似笑非笑道：“你越往下听，就会越明白，我哥到底是个多可怕的人。”
椅子的滑轮往前了几分，小芯忍不住身体前倾，津津有味地听着他的故事。
“考试考砸一次没有关系，但是砸多几次，新的问题就会出现。爸爸跟妈妈林姨老是一个轮着一个，天天唠叨着我。比起被哥哥讨厌，我越发觉得被他们唠叨着更烦。于是我便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就是永远处于中游，不拔尖，不垫底，在中间管它如何浮沉，考试的时候就掐着中间的分数去考，就不会出问题。我真是对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无比的欣喜。”
小芯皱眉，想起以前肖翊阳从年级的10班考到18班，再因为撇开龙萱而考进1班，再从1班的倒数第一名翻身往前，似乎渐渐理清了一些之前一直想不通的思绪。
她问道：“阿翊，所以，你一开始藉藉无名考进10班也是故意掐算好的吗？只不过中途杀出了一个追你追得死去活来的龙萱，才让你考去了18班再考去1班。这一切，都是你故意的是吗？”
“可以啊，学霸。”肖翊阳不禁对小芯竖起了大拇指，赞道。
“难怪我之前帮你补习的时候就觉得你的学习能力很厉害……所以你是一直都很厉害，而之前上课睡觉，小测不过关，学习态度吊儿郎当什么的，只是你再掩饰自己的能力，不想给自己招惹太多的麻烦，是吗？”小芯追问道。
肖翊阳挠挠头，撇嘴道：“也不完全……有时候是真的觉得很困就睡一下……”
看着桌面上自己准备得整整齐齐的笔记、卷子和书本，小芯泄气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我做你的家教，这不是浪费时间，浪费钱吗？”
“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于我而言都，是不可衡量的奢侈，怎么能算作浪费。”肖翊阳认真道。
“我帮你算算啊，一周两天，一天4个小时，两天8个小时，一个小时你给我200块，两天1600，这还不浪费啊？”小芯认真回答道。
两双眼睛彼此凝视，想的却是两件不一样的事。
肖翊阳的嘴角轻轻扬起，唇角下的小朱痣也跟着上扬，灵动可爱。
“小芯，我第一次发现，女生数学太好，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小芯并不想过多跟他纠缠在这个无聊的问题上，道：“我当做你夸我好了，今天不想跟你吵。你快讲完，我们还要上课的呢。”
肖翊阳回想了一下刚才讲到的地方，便继续道：“对，我就保持中间的成绩。但是，我哥真的是个脾气古怪的人，我们的关系好不容易算是缓和了一些，至少他看我的眼神我是能感觉不再有之前冰寒的敌意。但是，好景不长。每一次，爸爸跟我在院子里练习跆拳道也好，还是踢足球也罢，他总是坐在二楼的阳台，用着那熟悉的让我心寒的眼神盯着我。”
那时候，小翊阳正在跟父亲的指导下练习踢腿。肥嘟嘟的笑脸红通通，挂满了汗珠。他喘着小气，听着父亲的指令，一下下地踢着父亲举起的靶子。
突然，一只美丽的黑蝴蝶飞过，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黑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幽幽地飞着，最后落在二楼的一条白色的栏杆上。
那是哥哥肖庭钰的阳台，此时他正坐在轮椅上安静地晒太阳，一贯侍奉在他左右的阿楠正修剪着阳台的花草。
灿烂的阳光倾泻在他的脸上，反倒失去了温度，让他的脸更显苍白冰凉。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在练习得满身汗水的小翊阳，眼里尽是淡漠的寒意。
小翊阳看着那只美丽的黑色蝴蝶，一动不动地栖息着，仿佛是陪着肖庭钰一起晒太阳。
看着这暖心的一幕，小翊阳微微一笑。
忽然，一个铲子猝不及防把黑蝴蝶拍死在栏杆上！可怜的蝴蝶犹如黑色的落叶，坠落归土。
阿楠阴森地笑道：“多余的东西，这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吗？”
小翊阳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一般，吓得后踉跄退了几步。
“小翊，怎么了？”肖东义沿着小翊阳的目光看向阳台上肖庭钰和阿楠。
小翊阳把声音压得很低，唯恐被阳台上的那两人听见，道：“爸爸，哥哥是不是很讨厌我？”
肖东义的身体一震，眼神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孩子。
盛夏的阳光有些猛烈，让他竟有些神志恍惚。
眼前这个小孩的面容和声音在此刻居然与放在他心尖儿上的小庭轩重叠在一块儿。浓厚的思念淹没了他的清醒，肖东义激动地抱着小翊阳，小小的身体被他勒得咯咯作响。
肖东义双膝跪在柔软的草地上，抱着小翊阳，嘴里喃喃自语道：“小轩，我的小轩。”
这是肖翊阳第一次听到“小轩”的名字。
“爸爸，我是小翊……”小翊阳在他的怀里微弱道。
一句话，忽然又把原本欣喜若狂的肖东义拉回残忍的现实，他松开小翊阳，眼前重叠在一起的脸渐渐清晰起来。他不是他的小轩，他是小翊。
考虑到家人的感受，这些时间一他直压抑着自己对小儿子的思念之情。他是一家之主，是妻儿的定心神针，是在别人眼里无坚不摧的肖氏集团的大老板。他已经习惯了伪装于隐藏，把最深最柔软的情绪埋藏在心底。
只是撇开这些身份，他只不过是一介凡人，一个普通的丈夫和父亲，在这样一些时刻，他也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无坚不摧的肖东义，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地弱软和失败。
“对不起，小翊。”肖东义摸着小翊阳的头轻声道。
小翊阳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也失去过自己的亲人，即便是一个小孩，也能多少理解他的痛苦。
他摸摸肖东义的脸，笑道：“爸爸，不要不开心。”
肖东义微笑道：“有小翊这个小天使在爸爸身边，我很开心。”
然而，小翊阳的笑脸很快便垮下来，嘟着小嘴道：“爸爸，哥哥是不是很不开心？他是不是讨厌我所以不开心？”
肖东义摸摸他的笑脸道：“没有，哥哥很喜欢你。”
“那为什么，哥哥从来都没有对我笑过？”
肖东义顿了顿，眼眶有些湿润，声音有些沙哑道：“那是因为哥哥的脸……哥哥的脸有个秘密……哥哥啊，一直很努力不想让被人知道这个秘密，因为他怕吓到别人。你觉得哥哥不爱笑，那是因为他怕自己变成了怪物，伤害到你。所以哥哥是为了保护你，才不会对你笑的，知道吗？”
他把过去曾经对小庭轩说过的话再一次说给小翊阳听。
然而，小翊阳倒不像小庭轩这么好骗。
聪敏的他一听便知道这是肖东义为了安抚他才乱编的故事。但是他又不想揭穿这个善意的谎言，只能陪着他一起往下编。
小翊阳明亮的乌黑的小眼珠咕噜一转，问道：“如果我以后能帮哥哥改造一下机关就好了，这样哥哥就能够经常笑了。天天板着一张脸，多痛苦啊。”
肖东义被小翊阳天真无邪的答案逗笑了，道：“可是，那可是外星人发明的机关哦，爸爸这么厉害都没改造成功呢。”
小翊阳便天马行空道：“那我长大以后要去把那群可恶的外星人抓回地球，让他们跟哥哥道歉，还要帮哥哥改造开关。”
肖东义笑着摸摸小翊阳的头道：“好，到时候爸爸陪你一起，把那群可恶的外星人抓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