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在A市这种大城市里，还会夹杂着这样的陈年破旧的城中村楼宇。
简单的一扇绿色铁门，仿若隔绝了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一边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一边穷困潦倒、泥沼挣扎。
因为没有电梯，他们只能一层层往上爬。
小芯家住在5楼。
发黑的楼梯扶手，干裂欲脱落的墙壁泥块，闷湿的空气，狭小的楼梯。
两人挨得很近，小芯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李辰越微凉的手指，一股电流般的酥麻感从指尖直击他的心脏。他不禁摁着胸口，深吸一气。
小芯回头，看见脸色不太好的李辰越，关心道：“是楼梯爬累了？”
李辰越抬起头，若无其事道：“没事，走吧。”
走着走着，两人听到楼梯底下有熟悉的声音。
两个小脑袋从三楼楼梯往下看。
只见一名头发微白，个子瘦弱的中年男人正背着一个短发微胖的中年妇人。他瘦小的身材因为身上的重负被压得有些佝偻。
男人声音憨厚，喋喋不休道：“不是叫你别出来了吗？每个月都是这些时候发病发得频繁，说了你不听。结果现在好啦，走着走着，又倒在路边了，真是让人不省心。好在我陪着你去，万一没有我，你要怎么办哟……”
妇人看上去要比男人年轻许多，但是枯黄的发丝里依然可以清晰看得见好几根扎眼的雪白。
她的脑袋靠在男人的单薄的肩膀上，疤痕缠绕的右手不自然地扭曲着。
她伸出左手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肩膀，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一个大男人，啰啰嗦嗦的，你女儿说你说得没错，你就是个话痨。也就只有我才能受得住你这个啰哩巴嗦的性格，你换个人试试，第二天就肯定跑了。”
中年男人背着这个比自己还要肥重的中年妇人，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上爬，生怕妇人的新鞋子会被这肮脏破烂的墙壁弄脏。他的腿不住地颤抖着，但是上身很稳，让妇人毫无察觉出自己此时的吃力。
中年男子皱眉不悦道：“我说老婆，你是不是该减肥了？你少吃点，你再肥下去，我可就真背不动了。”
妇女又用左手轻轻地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膀，似是生气又似是撒娇道：“什么减肥？你才肥！医生说了，叫我多吃点，身体才健康。你也不看看自己煮的都是些什么玩意？煮了这么多年菜了，一点长进都没有，难吃死了，亏我和你女儿吃得下去。我可是全部都吃了啊，你不感动得痛哭流涕就算了，还跟我说少吃点、减肥？！”
中年男人争论不过她，摇摇头无奈道：“算了算了，不跟你吵。刚才还说我啰啰嗦嗦，现在你怎么比我还啰嗦。”
中年女人用脚轻轻拍打着他的两侧大腿，道：“还不都是被你传染的。”
中年男人在楼梯间停了下来，深深缓了一口气，道：“你啊，右手不能用，就用左手打我，左手打累了，就用腿来拍我。你怎么跟一个小孩子一样啊，真是拿你没办法。你如果觉得欺负我开心，随便你欺负。但是这双鞋子很贵的，你就对它好点，不要再乱动。等下碰到墙壁灰，把鞋子弄脏就不好了。”
中年妇人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的梁大爷，动作快点，不知道小芯回来了没，还想着回去给她热饭的呢。”
三楼的楼梯间，两颗小脑袋靠在一起。
小芯看着此刻父亲和母亲，复杂的情绪在胸口翻涌，眼眶湿热，有羡慕也有心酸。
她的声音轻轻，仿若自喃自语：“我以前总觉得我妈妈很不幸，但是现在看来，我妈还是幸运的。就算是这么残破的人生，仍然有一双执子之手。那可是世间这么多人所追求的一双手啊。而她可以拥有，我很替她开心。”
小芯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温热的吐息在他的耳边萦绕，一阵阵酥麻的感觉让他又再一次脸红心跳。
他轻轻地转头，侧额边的头发不小心摩挲着她细碎的刘海。这个角度看她，她的睫毛很长，让李辰越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
李辰越的声音温柔好听，道：“你妈妈拥有你这样懂事的女儿，也很幸运。”
小芯双手托腮，眼泛泪光，若有所思道：“我希望我以后可以给爸爸妈妈买一个大房子，里面有电梯，这样爸爸就不用这么辛苦背我妈妈上楼了。”
小芯轻轻一笑，右边的嘴角若隐若现一个小小的酒窝，转头小声地对问道：“你说，我以后也会像我妈妈一样，找到这样一个不论疾病痛苦，也能白首不相离的人吗？”
她的声音太近，亲密仿若是他耳边的呢喃，有种罂粟般致命的吸引力，彻底击溃他的理智。
他低头，清凉的唇片温柔地覆在她的温暖柔软的酒窝上。
她身躯一愣，笑容凝固了。
他的鼻息温热，唇片清凉。
生锈的窗口透进一阵夜风，让他头发上淡淡的好闻的清香变得愈加沁人心脾。
见她没有反抗，他变得有些贪心，哪怕只有一秒，多一秒，他吻得更深了一些。
感受到他的唇片越发滚烫，小芯推开了他，摸着自己发红的脸庞，尴尬地问道：“你怎么……了？”
李辰越脸上泛起红晕，眼神有些慌张。
忽然灵光一现，他羞涩地戳了戳自己的脸颊，吞吐道，“……头发……刚才，你嘴边这里有……有头发……我忍不住……想要帮……你……弄开，对……对不起。”
小芯用手戳戳刚才李辰越吻过的地方，半信半疑地干笑道：“呵呵呵，是吗？”
然后，她指了指楼梯的窗口，语无伦次地给彼此找了个台阶，道：“可……可能是刚才被风吹得……”
李辰越不自然地笑道：“额……对啊……”
两个脸红红的小可爱，你看我，我看我，互相尴尬地干笑着。
“小芯回来啦？还有小越？”不知不觉间，小芯的爸妈就已经到了三楼。
两人就更更尴尬了！
心砰砰地调个不停，小芯涨红了脸，急冲冲地跑上楼道：“我先去门。”
李辰越有礼地打招呼道：“叔叔阿姨好！”
小芯爸爸道：“小越怎么感觉又长高长帅啦？哈哈哈”
小芯妈妈又用左手拍了他一下道：“怎么说话的？小越一直都很高很帅好吗？”
李辰越羞涩地笑道：“叔叔，要不我来背阿姨吧？我年轻力壮没问题的。”
小芯妈妈听后，摇摇头道：“不用啦！他呀，背着我上楼可以锻炼一下身体呢，一举两得，你说对不对啊？”
小芯爸爸也乐呵呵地点头示意。
于是，李辰越跟在他们的身后，看着两人一边斗着嘴一边慢慢往上爬的身影，心里一股暖流在心里缓缓流淌，融化了冬日里的严寒，消散了方才不知所措的尴尬。
小芯家非常小，但是干净整齐。
一进门，小芯就把切好的橙子放在饭桌上，整个空间满满都是橙子的香甜气息。
小芯摆放好餐桌上的碗筷，抬眸对上李辰越的清风明月的双眸，想到刚才楼梯间的那个酒窝吻，她的脸上似乎又变得滚烫起来。
她低着头，走到他的身旁，扯扯衣角道：“饭还在热着，等会儿我们吃完饭再吃橙子吧。空腹吃我怕你会胃不舒服。”
李辰越低头看着脸蛋泛着红晕的她，倍觉可爱至极。他微笑，点点头。
小芯妈妈端详着脚下那一双大红色的帆布鞋，快乐地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笑着对辰越和小芯道：“来，你们看看，他给我买的新鞋子，好看吗？”
辰越捧场道：“好看！”
小芯则硬生生扯出一个僵硬得假笑，道：“妈，你这个什么品味啊？你这是要把红包穿在脚上么？”
小芯妈妈哈哈大笑起来，道：“这是你爸挑的哈哈。”
小芯爸爸坐在大厅，看着电视，假装忙着吃橙子掩饰着此时的尴尬，没有搭理他们。
“怎么突然买鞋子？之前你平时穿得那双黄色布鞋呢，你不是最爱那双吗？”小芯疑惑地问道。
戳到痛处，小芯妈妈渐渐收起原本兴高采烈的笑容，道：“今天我本来想跟你爸出去吃晚饭的，可是没想到，我在路上就又……又那个……倒在地上了。我的一只鞋子在我发病的时候不知道被我踢到哪里去了……我总不能光着一只脚回来吧。你爸就背着我去商场给我买了这双新的……虽然没有之前那双黄鞋子好看，但是，我很喜欢。”
原本有些沉重的话，说着说着，竟不知不觉变成了甜甜的情话。
小芯爸爸仍旧低着头吃着橘子，不知道是不是橙子太酸了，酸得喉咙有些沙哑，道：“没什么，反正今天是你生日，我也知道我平时煮的饭菜不是那么好吃，就打算今天请你吃一顿好的。虽然没吃到，但是最后那笔钱还是用在你身上了，也算是值得。你……喜欢就好。”
空气中有些酸涩，又有些香甜，说不清是太过于浓郁的橙子香气，还是大家心里千丝万缕的思绪。
“吃饭吧。”小芯笑道，然后一头钻进厨房，把热好的饭菜从锅里拿出来。
爸爸妈妈已经在外面随便吃了些东西，小小的饭桌上，只有小芯和坐在他旁边的辰越。
“我好像是第一次来你家吃饭。”辰越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在她的碗里。
小芯低头看着碗里的肉，闷声道：“嗯嗯。你也是唯一一个来过我家的朋友。”说完，她便低头埋头吃饭。
“你到现在还是会在意别人对你家的想法吗？”辰越轻轻地问道。
小芯的头放的很低，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停下了吃饭动作，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管她多么努力地装作多么不在意，但是他还是能看透她的心思。
“辰越，你觉得，我是不是变得不那么坚强了？我有时候也挺矛盾的，我想要说服自己，但是我妈出事那天，青青说要跟我去医院，我本能地拒绝了她……我以为我可以像以前那样，可以假装不在意，无所谓，但是，那天我才发现，其实我还真的挺在意的……我其实，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我很矛盾，也很难受。我这样是不是……是不是很差劲，很没用……”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低得仿佛连她自己都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辰越又把一块肉放在她的饭碗里，温声道：“你很坚强，真的。矛盾也好，难受也好，放在谁的身上，都会有这些情绪，你没必要去逃避它们，也没有必要因为这些情绪而责备自己。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没有必要承受太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来，为了奖励我们这么棒的小芯，请你再吃一块肉。”
小芯看着碗里那块因为老抽酱油下得太重而黑乎乎的猪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一笑散尽方才满脸的愁云。
她拿起筷子把自己的肉夹到辰越的碗里道：“我的人生已经够惨的了，你还要拿这块黑乎乎的东西来糊弄我，你尝尝，这真的是肉吗？”
辰越把那块黑乎乎的肉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竖起大拇指道：“叔叔手艺还不错啊！虽然色相差了点，但是味道还可以啊！”
小芯不可置信地看着辰越，然后不慌不忙地把盘子里的黑乎乎的肉全都夹在他的饭碗里，道：“那好吃点，你就多吃点哈！我爸肯定高兴坏了，煮了十几年的菜，你是他的第一个迷弟。”
看见小芯脸上又再浮起若隐若现的酒窝，他也跟着笑了，眼里满满是温柔的宠爱。
吃完饭，小芯递给李辰越一个切好的橙子，眉眼弯弯，道：“试试。”
辰越咬了一口，鲜甜的橙汁在唇齿间溢出清新的的香甜，可口美味，惊喜道：“好吃！”
小芯拿起纸巾，贴心地帮他擦擦嘴边溢出来的橙汁，道：“谢谢你。小时候第一次跟你见面的时候，你请我吃橙子味的糖果，我其实那时候觉得特别感动。那从以后，我每次吃橙子，都会想到你。”
“想到我什么？”辰越期待地着看着她。
“想到你……其实对我挺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