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对于贾家、对于薛宝钗和林黛玉是大日子,对于杨家而言也是大日子,给林黛玉的聘礼一件件地抬出去,经手的人正是杨家大少奶奶慎氏和二少奶奶姚氏。
当两位儿媳妇来跟前复命的时候,这两人的脸上不显,可是她们身后的大丫头的模样明显的有些不对。虽然是站在角落里的,可宋氏是何许人也,只一眼,就看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宋氏合上单子,对两个儿媳道:“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你们可觉得我偏心?”
慎氏一听,立马道:“太太,虽然我父亲也是老爷的同僚,可跟四弟妹不同。老爷当年是托赖了四弟妹的父亲,才得以起复。儿媳一直铭记在心。”
姚氏道:“太太,以林大人对我们家的恩惠,太太就是待四弟四弟妹再好些也是不妨的。”
宋氏道:“老爷有七个儿子,将来我这跟前会有七个儿媳妇侍奉着。一个巴掌伸出来,尚且有短有长,更何况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七个儿媳妇,自然是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短处。像老大家的,处处行事妥帖,是我离不得的左膀右臂,老二媳妇端得住又行事爽利,有你们二人在,我自然放心。可老四媳妇不同,听说她身子弱,心也细。我也不管这传言里头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是看在她父亲的份儿上多给她些嫁妆,将来她要请个大夫吃个药,也不用等着报上来。此其一。”
宋氏很清楚,一锤子的买卖,总好过日后的水滴石穿。
“其二,老四这一病竟然把这旧日读的书都忘了,诗词且不说,这行事也跳脱得紧,老爷提及,每每郁郁在心。怎么说,老四媳妇也是读书识字的,尤其是她的诗文连老爷也夸赞不已。有她陪在老四身边,老四耳濡目染,说不定能有些进益。我跟老爷的用心,你们可明白?”
慎氏和姚氏连忙道:“太太苦心,儿媳妇明白。”
哪里不明白的?就是不明白,看杨琛那日在筵席上的表现就知道了。就是他有那样的打算,就是他的打算是对的,他也完全可以事后禀告父母,又何必在筵席上闹出来?他在筵席上闹出来,打的是老爷的脸,伤的是太太的心,坏的是杨家的风评。
也难怪老爷太太起了将他拘在家里的心。
正说着,就见宋氏的陪房劳妈妈捧着一封信进来道:“太太,四少奶奶送了信来。”
宋氏道:“罢了,他们小夫妻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给老四送去吧。”
“是。”
宋氏以为是很平常的一封信,不想当天稍晚一些时候,杨侍郎回到家没多久,就听见丫头来报,杨琛求见。
杨侍郎当即就不高兴了:“这混小子,又搞什么鬼?”
宋氏道:“您就骂吧!回头又心疼上了。”
杨鉴道:“就骂!我都不知道他撞了哪路神仙,如今越发连老七都不如了。”
宋氏一面为他宽衣,一面道:“您现在骂得痛快,回头还不是又说对不起方姐姐。”
“我,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这个混小子!进京才多久!就给我惹了多少麻烦!他就不能像老三安安生生地在家念书吗?”
宋氏道:“老爷,老四跟老三怎么会一样?老四是嫡出。再者,他愿意跟我们说,可见是愿意听的,最多重新细细教导起来便是。哪有跟老爷这样,喊打喊杀的。”
“你又护着他!算了,让他进来吧。”
宋氏连忙吩咐丫头道:“去请四少爷进来。”
杨琛进来后,拜见父母,杨侍郎也没叫起来。
杨侍郎道:“你又有什么事儿,非要掐在这时候来见我。”
“回父亲的话,林妹妹写了信来,儿子觉得其中一事非同小可,所以想请父亲过目。”
杨侍郎根本就没接:“想来林丫头在信里说的,必然是嫁妆过于丰厚一事。”
“正是。林妹妹还说,恐言官攻讦父亲贪腐。”
杨侍郎冷哼一声,道:“你现在知道了?”
杨琛道:“父亲,儿子以为,近两年倒是不用愁。儿子听说陛下遣人去了江南,只怕这两年,陛下忙着料理江南都来不及,应该不会……”
“混账!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揣摩上意!来人,来人!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
宋氏连忙给杨侍郎顺气:“老爷,使不得使不得!老四婚期将近,可不能打。”又对杨琛道:“还不快给你父亲认错。”
“儿子认错,请父亲责罚。”
杨侍郎道:“老四,我如今算是认识你了。你这小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飘了。你以为,这点子东西,京里有几个人不知道?对了,贾家那些人不知道。别自以为了不起!你这点子心眼儿其实跟贾家那群蠢货差不多!还不给我回屋去!省得丢人现眼!”
杨琛没办法,只能告罪离开。
等杨琛走了,杨鉴哗啦一下,把桌子上的茶杯全扫落在地:
“气死我了。”
宋氏道:“老爷,黄冠子道长不是说了吗?老四跟京里犯冲,想是因为这个才会撞客了。横竖他还有二十三岁大劫,等他过了二十三岁就好。老爷何必急于一时?!”
“二十三岁?他这副德行!我看他三十二岁都未必能成事!”
“那我们就当他现在是个奶娃娃!再教他十五年!”宋氏道,“老爷。你就是不看在我也不看方姐姐的面子上,看在方家舅爷的份儿上,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杨鉴道:“你以为我不想?可是嘴巴长在他脸上,脚长在他身上,难道我还能跟他一辈子不成?!”
宋氏觑着丈夫的脸色,道:“老爷看不上老四,我倒是觉得老四挺好的。上回老四还说,他想编一部农书呢。他还说如今市面上的农书大多跟齐民要术一般,要么是鸿篇巨制,要么就是咬文嚼字,莫说是农人,就是蒙童,学问差一点也读不懂。他说,其一,农书就要让百姓看得懂才好,其二,农书最好跟先秦那样,百姓拿着照做就能打理好粮食,那才是正经得用的农书。我觉得有几分道理。”
“道理?我看他纯粹是胡闹!论伺候庄稼,他能比得过我?我在徽州的时候还下过地呢!他会什么?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还想指点老农!我看他纯粹是自取其辱!”
宋氏道:“老爷~这不是您想着要把他拘在屋子里吗?既然他把由头送过来了,我们顺水推舟岂不好?”
杨鉴没办法,只能道:“罢了罢了。既然如此,就把东园给他吧。闵郎中虽然欠了几分运道,可是在这公务上,两位圣人都是夸赞过的。这东园就是闵郎中毕生心血所在,只是这些年疏于打理,都荒废了。他既然想弄农书,就让他先把东园里天南地北的作物给弄清楚了。”
“是,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