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尘下班回来,张云阳正在客厅拿着一只白瓷花瓶准备插花。
“你看,我刚买的白玫瑰,好看吗?”张云阳边摆弄着手里的玫瑰边问。
“嗯,好看。”方尘扫了一眼,那洁白团簇的花瓣,在翠绿色枝叶的衬托下更加纯美娇艳。
“你这么大个房子总感觉少点什么,明天我再去买点百合和月季,看着这花,心情都好多了。”
方尘向来习惯了简单,再好看的花不也有凋零的时候,“可惜花无百日红,人…”她还想说,又犹豫住了。
张云阳插花的手停住了,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那天从母校回来,方尘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至少不再以一副冷冰冰的姿态相对,所以他想尽自己所能去弥补,如果伤害可以弥补。“饭我做好了,你洗下手,我来添饭。”
肉丸子蘑菇汤,地三鲜,红烧排骨,都是张云阳的拿手好菜,“你多吃点,”张云阳夹了一块排骨给方尘。
“嗯,”方尘咬了一口,眼眶红了。要是以前,这不就是她一直奢望的幸福吗?可是现在,她脑子里却在想云阳是不是也给那个女人做过饭,也夹过菜,也这么关切与温柔,一想到这,方尘放下筷子,起身钻进了洗手间。
张云阳听着洗手间水龙头里水哗哗流出来的声音,他能隐隐听到方尘哭泣的声音。
手机微信传来一条消息,我想见你,是赵雪。
张云阳没有回复,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其实他认识赵雪四年了,刚到北京,为了省钱,他租住在通州土桥一间廉价民房,没有地铁,公司在三里屯,每天要起很早去挤公交。为了省钱买一台笔记本电脑,他连续吃了两个月的馒头,为了赶项目他可以连续两天两夜不睡觉,他不是公司最有能力的一个,却永远都是最拼最努力的。那时候的赵雪给了他很多关心和呵护,刚开始他会拒绝,然后变成习惯,后来变成接受,他知道那样不对,可是每次,赵雪给予的呵护和温暖都恰到好处地让他无法拒绝。
“云阳,对不起,我还是做不到。”方尘站在洗手间门口,眼眶红红的,喉咙有些哽咽。
“不,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求你原谅。”
“我逼我自己不要去想,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它就像我脑袋里的玻璃渣,你能理解吗?”
张云阳坐在餐桌上不说话,他眼睛盯着方尘,这个他承诺会照顾一生的女人,那个他初见时青涩单纯的女孩,那个在石桥上对他微笑的女孩,如今却是一副神情憔悴、身形瘦削的模样。他鼻子里一阵发酸,眼睛里的液体涌了出来,他转过头去不愿意让方尘看到他那狼狈不堪的模样。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手机铃声响了,张云阳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直接挂了,过了几秒,又响了起来。
方尘三两步冲过去一把夺了过来。
“云阳,我在你们楼下。”电话那头是赵雪,还没等她说完,方尘已经挂掉了电话。
方尘穿着拖鞋就要往门外冲。
“你干嘛去?”张云阳一把拉住了方尘的胳膊。
“我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你这样对我!”方尘歇斯底里,眼泪止不住的流。
张云阳有些手足无措,拽着方尘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你怕什么?不是总要面对的吗?”方尘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云阳,有些陌生。
是啊,总要面对,总要有个结果,只是一切来得太快,快到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两个人站在门口僵持了好一会,方尘开始冷静了下来,“你让我单独见她一面,可以吗?我保证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方尘的语气冷静又带着哀求,她看张云阳的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温柔与怜爱,那眼里的一丝丝怨恨不由得让张云阳自责和恐慌起来。
张云阳终于松开了手。
方尘没有立即下楼,她去洗手间洗了脸,把松散的头发高高扎起来,又换了衣服和鞋子。
关门的那一刻,餐厅惨白的灯光照向张云阳那张脸,面如死灰。
方尘下了楼,看到了那个女人,一身简单的休闲装,运动鞋,身材中等匀称,一张算不上好看却让人干净舒服的脸。
“你好,你是张云阳的…”方尘以为她见到那个女人会失去理智,下楼的时候她还不停地劝告自己,可是,当赵雪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却出奇地冷静。
看到方尘,赵雪愣了一下,表情有点尴尬,但是她很快淡定下来,“你好,我叫赵雪。”
“能好好聊聊吗?”方尘问道。
“当然,我也很想和你谈谈。”赵雪看了一眼方尘,又把视线挪开了,“他一个星期都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消息,我快要疯了,我才忍不住开了十五个小时车过来找他,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可是我来这里只是想问他要一个结果。”
方尘没有说话,风轻轻吹动树上的树叶,悉悉索索作响,夜有点凉。
“我一直都知道有你的存在,真的非常对不起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知道我也没有资格跟你道歉。”
“我不是来听你道歉的。”
赵雪把冰凉的手塞进衣兜里,想了想,“你知道这几年他在北京怎么过的吗?”
方尘还是沉默。
“他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因为工作太忙,也会经常忘了吃饭,所以现在一直有胃病,吃冷的刺激的都会胃疼。他很努力很拼命,不到两年就成为我们公司的技术骨干,谁又知道他是加了多少班熬了多少夜换来的?因为长时间饮食不规律,熬夜工作,他的睡眠很不好,又不敢吃太多安眠药,有时甚至连轻轻翻被子都能把他吵醒。有一次他感冒了,烧到四十度都不愿意请假,在电脑桌前差点晕倒过去。北京的冬天特别冷,他的手和脚一到冬天就会起冻疮,为了省钱他都不愿意换一间有暖气的房子。他说他要好好工作努力挣钱,他想把你接到北京去,他想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
方尘突然好难过,心里好像无数虫子啃噬般地疼。
“我真的很心疼他,一个大男孩一个人在北京漂泊,他的生活好像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刚开始那一年,我好几次看到他在楼道里偷偷地哭,你能理解我看到一个大男人闷声哭泣那种感觉吗?”
方尘无言以对,她所了解的张云阳和赵雪口里的张云阳完全是两个人。
“刚开始他对我很排斥,好几次把我给他买的早餐直接扔进了垃圾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对他好,就是不想看他难过的样子。后来,我给他买的早餐他会吃掉,给他买的胃药也会按时吃,睡觉前也会乖乖喝一杯热牛奶,感冒了也不再自己一个人扛了。有一天他对我说被人照顾的感觉也挺好,你都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开心。”
方尘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黑暗的深坑,不能呼喊也没有光。
“我知道他最爱的人是你,可是你知道我有多爱他吗?”
方尘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赵雪,那双黯淡的眼睛里却有一点微亮的星光,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种负罪感。
“我真的很爱他,所以现在我想让他给我一个交代,无论他做什么选择,我都会尊重他的决定。”赵雪很平静,那张暗黄无光的脸在路灯下隐藏着一丝悲凉。
“我懂了。你走吧,我会让他给你一个交代。”
赵雪定了定,还想再说些什么又止住了。
临走前,方尘对赵雪说了句再见,赵雪愣了一下,又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看着赵雪的车远去,方尘心里五味杂陈。这座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一如当年灵州火车站送走张云阳的夜晚,她感觉到很久没有过的孤独,像黑夜里摸不着的光,将她所有的爱和恨一点点吞噬在无边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