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史无前兆的内乱如一夜春风席卷大延皇宫———二皇子清平毅率兵逼宫,大胜。
内乱爆发的前夜,清平毅来了安乐宫寻清平乐。
内室之中,两人并肩而坐。
清平毅单手撑着头慵懒无比地瞧了她整整一夜,片言未语。
“清平毅…你没事吧?”清平乐还是头一回被人这般一瞬不瞬地盯着看,难免心头不发毛、嘴上不犯嘀咕。
“嗯?”眼珠子转了转,嘴上倒是漫不经心地答。
“你今日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听她问,他的目光反而从她面上移开,望向木兰窗楦。
透过敞开的窗牖,是一片杳然清冷的寂夜,一轮圆月皎皎溺于其中。
清平乐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轩窗外一枝盛满甸甸的金黄丹桂不知何时竟悄入内室,伴着夜里的清风酝酿阵阵沁皮的幽香。
“啊、不知不觉快到深秋时节了。”清平乐怔怔道。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道是花香,原来他在意的是窗外的月啊!
“我这才想起明日是中秋。明日宫里该是一片热闹了。嗳,要不皇兄明日和我一道入宫宴吧?”
清平乐突然凑过来淡笑着注目他,满是期待的神色放大于眼前,让他睫羽一颤尚不及回避。
他即刻起身,背对过她信步向食案。
“怎么样?说起来...从小到大中秋宴皇兄你似乎都没有参加过吧?也不知往年的你一个人去了哪儿,是怎么过的?”
回头一瞥,她像只贵妃猫儿舒适地伏在案上,支着上半身眯着眸儿嬉笑。
这猫儿就差没摇尾巴了!
赶紧撤回目光,若无其事地从桌案上取了一碟自西域上供的紫晶葡萄,又复落座于她身旁。
“明日之事,明日再议。”他垂眸自顾自地剥着葡萄。
“去嘛,去嘛。”清平乐百无聊赖地捧着脸颊看他修长灵活的指翻动,又百折不挠般地架势试图说服他:“往年你不在,我一个人有多无聊你不知道。除你以外,我已再无更亲近的皇兄皇姐了,我好...唔...”
“咳咳...米突然喂唔介么多葡萄做什么?”嘴里被他塞满了水晶葡萄,清平乐皱着眉口齿不清地埋怨道。
西域的水晶葡萄汁多味甜,清平乐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尝,囫囵吞枣之后又被他疯狂地投喂了一波又一波,喉咙的齁甜呛得她眼泪都溢了出来。
“清平毅,你作何喂我这么多葡萄?太多了…唔…别喂我了...太甜了我吃不下的。你今日受了什么刺激,发什么疯...明天再剥给我吃罢。难不成你真想一次性把我喂成猪!?”
清平乐摆手推掉他修长的指,不满他的一反常态。
惊天破地的,他没有如往常那般训斥她,只是冷冰冰地了句:“嗯,以后便不会如此了。“
“嗯?你今日怎么了,怎么突然转性了,往日我要是这么说你,你定要责备于我。”清平乐捏着下巴啧啧称奇,惊讶于清平毅太过令人匪夷所思的反应。
清平毅的目光闪了又闪:“你早些歇息吧,明日…明日我再来看你。”
言罢,他即起身而去。
自那夜后,再见清平毅时,这宫内已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据闻,当时先皇帝就站在金殿之上,绝眦怒指二皇子清平毅,愤然大骂:“狼子野心,逆天敢尔。”
而二皇子清平毅抬脚就踹开了金殿门,仰天长笑出门狂言道:“何为天?我就是天!”
“畜生…你敢!”
老皇上吊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气急攻心,就这样去了,听说是死不瞑目。
清平乐是在安乐殿阶下遇上清平毅的,正如他前日所言的,他来见她了。
他提着一柄寒光冷剑而来,从一片血泊之中走出,宛若修罗杀神。
他在阶前一遍一遍羞辱她,告诉她满地的残骸,每一条生命的流逝皆因她。
他冷笑地看她狼狈颓然地匍匐在地,由此问她的怨气。
而不日后他便登基为皇。即位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所有还残留宫中的兄弟姊妹、后宫嫔妃都斩于刀下,却独独留下了清平乐。
至于清平乐,则被囚禁于安乐宫,不得随意走动。
皇兄夺宫篡位,其余兄弟皆被残忍杀害,这个消息就像晴空霹雳、五雷轰顶。
分明前一日,他还若无其事地坐在她身旁,为她剥葡萄。
为何一晚之后什么都变了?父皇母后都被他斩于刀下,就连先皇的妃子们都没有逃过一劫。
彼时,她当他是疯了,是被调了包的清平毅,所以才会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混账事来。
而如今,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为何一夜而已,他变得如此地癫狂陌生。
只个人的温柔也罢,残酷也好,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个人而已。
这一幕幕闪过,就像是回光返照。
后来,她被他一道圣旨送到了和尚庙,如同戏本子写好的剧情,在那个关岳寺中,她遇上了她的劫难。
她并非钟情于皮相之色,却几乎是一瞬之间被那个名叫“北斗”的和尚迷了眼夺了心。
他的身影、他的眉眼日日出现在眼前,明明不愿去想去念,一颗心宛若被蚕食般时时钝痛。
他越是冷淡得无法靠近,越是惹她惦念,越是企图趁走他一片真心。
你看...他多么温柔体贴:“你不该承了这无妄之责。”
一面怜悯她:“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而他的温柔、他的微笑仅仅只温存片刻,就像昙花一现,转眼他便换上了那万年如一波澜不惊地冷峻的表情,一次又一次推开她,让她一次又一次为他牵肠挂肚。
她就像个提线木偶被他们两个操控,让他心甘情愿地陷入他们设下的陷阱,循着他们既定的轨迹走去。
到最后,她还如同一个傻子,冒着生死之险,硬闯深宫去抢人。
“殿下,她对臣确有怜慕之情,不若将置臣身死,定能使之心殇。”北斗面无表情地汇报着,莫不在乎的表情让尘埃面色一白,心里像注满了铅般沉重。
“也好...”
她早该料到他没有心。
他们利用蛊虫,逼她离不开他,她原想再不济,也是因他无可奈何,他那么一个遗世独立的人,向来行得端坐得直,或许只是性格冷清与她不大投缘,却不想他竟然也玩弄她的感情,将她算计得明明白白。
“嗯,很好。再过几日本殿会借机让皇后来寺里,借着求拜之名,你可趁此激她一番。”
就连她和皇后之间的情仇都是由他们安排挑起的。
“那个崔洛自幼便恋慕于她,此人性情怪异、暴厉恣睢,你且想办法让他嫉恨于你,或许可以成为推手。”
......
就连她潜入宫内,也逃不过那人的眼睛。
“崔洛和皇后的小动作正中下怀,今夜她必会潜入宫内救你脱身,就算你们得以脱身,那崔洛皇后一党必将穷追。今夜...便是命定之夜,一切成败,在此一举。只要过了今夜...观月便能苏醒。”
所有人都因为她死了,正如他们预想的那般...她历经了锐挫望绝,她所受的绝望成了怨灵滋生的食粮,而她成了那个人复生的基石。
回忆至此结束。
第一次站在旁边者的角度,看自己的生平过往,就像是看了一出戏剧,回魂之后才幡然醒悟过来,原来自己的一生竟然是这么的可笑悲凉。
他们一面精心布置了这一切,还偏生要演出一副怜香惜玉的模样来撩拨她,蜻蜓点水、欲擒故纵却招招致胜,真是恶心至极!
两生两世,整整奉献了自己的两世为他人做了垫脚石,而他们拼尽全力想要救的那个人,如今还偏偏是她思慕之人,一时间所有情绪纷至沓来,让她内心的复杂和爱欲的纠结不断,徒有感叹命运弄人,孽缘可怕。
可笑,真相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