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提心吊胆了一月有余,唯恐那崔洛明里暗里有丝毫的动作,却不想在一个朝露未晞的清晨,她等来了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
“来了,那女施主又来了。”明空赶趟儿似的从前殿窜到后院来给尘埃通风报信。
尘埃正哼着小曲儿颇为惬意地给佛晓花松土浇水,一听闻那女人竟然又往这庙里来了,免不了一番横眉瞪眼,心火几乎快要焚噬胸腔了。
算起来那女人可是好些时日没有来叨扰过了,原以为那女人算是有些自知之明,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痴心妄想、不过是庸人自扰,终于甘愿放下了不切实际的念头,却不想她竟然又借着上香来接近北斗了。
尘埃压抑着怒意,终是一叹,虽然看不惯那女人,说着别人痴心妄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可明知道没结果,心却撕裂般的疼痛,喘不过气来。北斗就像一味致命的毒药,明知道会上瘾,自己却争相想要做那一个飞蛾扑火的勇者。想要他眼里只有她的身影,想要融化他万年寒窟般的冰冷,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占有。
自从那日救下他从崔洛手中救下自己,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态度变化。虽然那之后他仍是冷淡如常、少言寡语,但尘埃始终觉得他并不如表面那般厌恶她,甚至可以说,他对她有一种自己也难以说清道明的情感。
尘埃想着这便是一个好开端,指不定哪一日,他们便能冰释前嫌、相谈甚欢,可如今因为那女人的介入,这一切似乎又要成了一场镜花水月。
想着他与那女人言笑晏晏的场面,格外刺目......心中的不甘,又开始肆意滋长,怎么可以?
她可是那个“纵意而歌轻快马,一城倾尽少年愁”的清平乐啊,她想要得到的人,怎么可能会拱手让人。
这样想着她突然冷冷嗤笑,没好气地将水壶往地上一搁,转身就往内室里跑。
总归有一日,这两女人纵不是兵戎相见,也免不了一场唇枪舌战。明空心中嗟叹不已,不知该为北斗师父强大的魅力感到欣慰还是忧心,不管怎么说两个女人的战争着实闹心。
不过尘埃的反应委实出乎意料了些,明空歪着脑袋,摸了又摸他那光秃秃的头顶,奇道:“怪哉,她不出去看看,跑到内室作甚?”
——不管怎么样,容颜上也好,气势上也好,她才不要输给那个女人。
尘埃端坐在铜镜前,取出从宫里带出来的香粉在脸上细细扑匀,又小心翼翼地用炭笔描摹时下新潮的柳叶眉。食指在妃色的胭脂膏上轻轻沾了沾,在眼下、两靥处轻手涂抹开来,又取了少许膏体仔细涂抹在唇上。
镜中貌,画中仙,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她漾起一丝娇羞,瞥向铜镜,随手绾了个坠马髻,挑了枝精致高雅的桃木钗别在头顶,又沿着发尾随着些许发丝绕了根红色丝绦,为了搭配这个娇媚的妆容,她穿上了昔日最爱的华丽石榴红裙。
——他会不会夸奖我美?会不会被这样的我给惊到?
揣着颗扑通直跳的心,她快步往前殿而去。
远远地就看见了北斗,他拢着串珠和那女施主并肩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个女施主笑得十分灿烂。
一抹娇笑冷僵在脸上,尘埃深深呼出一口气,径直朝他们那处走去。
“北斗!”
她高声一喊,惊得一树鸟儿扑翅而飞。
他转过身来…
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移了过来,尘埃突然紧张得有些口舌发干,藏在红袖下的手指也蓦地收紧,悄然攥住蓬松的衣裙,两颊烧了一片火云,贝齿也紧紧叩住下唇,她慢慢走过来,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淑静得体。
北斗望向她…...那女子也望向她。
她急切地寻觅北斗的视线。然而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漂泊过一瞬便离开了,那一瞬她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那道依旧如寒冬冰冷的视线穿透她整个身体,甚至他连半个表情变幻也没有,就如同站在眼前的少女不过只是空气。
冰冷的气息席卷而来,整个人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原以为他眼里会闪过一丝惊艳、一丝惊讶,可惜什么都没有,这算什么?不过一个哗众取宠的笑话…...
被人视同无物,这是尘埃从来没有受过的,对她来说堪比莫大的侮辱,况且还在另一个被她视作情敌的女人面前,被喜欢的人当作玩笑对待。
眼里不自觉噙了泪水,难堪得快要窒息,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就为了一个厌恶自己的男人,她居然像只求异的孔雀般想要和一个陌生女子争妍比美,以此吸引心悦之人的注意力。
她垂着目光,甚至有些不敢看向他身边这个女子,她肯定在狠狠嘲笑自己的狼狈吧。明明这可是她第一次正面出击面对情敌,却挫败得抬不起头来。
就算是真的输了,至少也要抬起头来,带着与生俱来的尊严,迎上那些嗤笑她的目光。
那女子一身藕色华衫,长发一半披散在肩头,一半高高挽起。女子身形修长,姿态优美,一双丹凤眼瞥过她,神情很是淡漠,分明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她唇角勾起,不怒自威:“北斗师父,这位姑娘是?”
北斗眉间轻蹙,语气颇为无奈道:“阿弥陀佛,这是敝寺未曾落发的小尼,法号‘尘埃’。”
那女子美目含笑看她一眼,又对北斗道:“原来是贵寺的尘埃师太,方才一见这么位娇美人儿,我还道是天仙下了凡呢。”
“阿弥陀佛,尘埃平素劣根,无视佛法,失敬了。”
她还是忍不住涨红了脸,看他给那个女子赔罪,一句平素劣根、无视佛法…她只希望他眼里有她而已,原来在他看来自己真是那梁上小丑。
——自作多情!
女子还在笑着,如同稳操胜券的胜者。一个冷淡无情的和尚、一个高贵矜持的女人…多扎眼。
哪怕知道是自取其辱,尘埃还是开口问道:“北斗,在你眼里,便是这样看我的?”
她泪眼婆娑,隔着氤氲的雾气,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听见他身边那女子低低笑出了声:“北斗师父,看来尘埃师太对你倒是有情。”
北斗清清冷冷的声音没有温度:“阿弥陀佛,施主说笑了。佛祖在上,出家人早已四大皆空,六根清净。”
好一个四大皆空,六根清净。
“北斗师父太过无情了罢。”女施主细不可察地勾唇,不咸不淡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