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方被推入其中,愈加惊慌失措挣扎不已,极力高泣连连:“阿娘,阿娘。女儿不想死,女儿不要献祭啊...”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便被祭司一声号令:“盖棺”,给吓得惊魂未定,面色生白。
“住手!”尘埃怒目而视,忍无可忍,再任凭他们这样,这条无辜的生命便要因此遭遇荼毒了。
话未出口,已便被观月殿出手阻拦。
“殿下?”尘埃诧然惊愕,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难得一见,他面色森然神色可怖,肃然道:“尘埃,不可。”
有如惊雷乍起,被给予会心一击。
他竟然拦她?尘埃如鲠在喉。颤声着颇为艰难道:“为何?!难道殿下要眼睁睁看着这女孩遇害?”
她语气有些生硬,不快和不解的视线直白犀利。观月殿眸色波动,躲过她的直视,抿唇不语。可她却不知,他隐于袖中的手早已暗暗捏得生白。
又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厚重的棺盖已然落上,将棺中之人凄厉的惨叫生生阻绝。
仍匍匐在地妄图爬向棺木的老妪如断十指、如掏心窝般歇斯底里地哭嚎,双手紧紧按住心口,一口气舒不出,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喘着,肿如山桃般的双眼睁不开来,眼见着便要晕死过去。
“老婆子!”老翁声泪俱下,一把揽住老妪,哽咽声中夹杂着劝慰:“阿沅可怜,我们已经救不了她了,若是老婆子要哭死在这儿,我...老头子干脆一同随你们而去了罢!”
老妪目光空洞,敞开双手渴求能触到棺木,那里还有她的女儿,然而一切都晚了。
他们高声吆喝着数着节奏将红檀棺盖钉得牢实,老妪颓然坐着,血泪流淌,神情恍惚着个自喃喃道:“我家阿沅从小就懂事善良。我还记得,她还是个奶胖娃娃的时候,你看,这么小小矮矮一个的,总爱拉着我和老头子喊‘爹爹、娘,沅儿帮你浣纱,沅儿帮你打渔’,再稍长些,家里穷,吃不好穿不暖...她这么瘦弱的孩子,竹竿一敲身子骨都得散架的。她这么孝顺的好孩子…每每夜里都瞒着我们,总是偷偷把第二日,需得我们做的活儿都给做了。她说要是能生成个男孩儿,力气更大,身体骨更强,什么事儿都给爹娘做了,爹娘也能多享几天清福。我那时候就反驳她,女孩儿好,女孩儿更贴心更孝顺。可如今...我才发现我错了。我的阿沅若是个男孩儿,他便不会死了。我...我哪里去找这般懂事听话的好孩子啊!后来十二三的时候,我想着该给她准备嫁妆了,女儿大了终归是要嫁人的,我们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她却笑着推辞‘阿沅哪里想要嫁人?能一辈子陪着父亲母亲就是幸福。‘可她哪知道…每年春祭献嫁人选,可是从适婚的未嫁女子里挑的。我的阿沅啊!在今年春祭前我就应该将你嫁出去,可娘不想让阿沅早早就离了身边,全是娘害了你,娘只你这一个女儿啊,要让你与娘天人永隔,娘该怎么活啊?我的阿沅,我的孩儿!”
她念叨着,比划着,间或大笑,间或大哭,疯疯癫癫得令人唏嘘不已,又像是幡然醒悟般,猛然正坐起来,面对姜海虔诚地一下又一下重重叩首:“海神大人,海神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我不能离了她啊!”
她重重叩在木板之上,像是要把整个木板都扣入地心,一声一声清晰高亢,叩在尘埃心上,窒息压抑。
家破人亡,骨肉离散,生生地剜心割肉之痛,经历过后便是永生永世地难忘,熟悉的钝痛感自心底泛起,游走于骨脊、经脉,自下而上,直冲头脑。那样的无助、痛恨、煎熬、悲戚又全部聚齐了,她环抱着双臂,将下颚贴近胸口,不住地颤栗。
寒冷侵袭,她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蜷缩着瑟缩着。
“尘埃!”
他声声急切地唤她,双手紧紧揽上她的肩,将她拥入怀抱。
“尘埃别怕,我在!”
耳边是他温柔坚定的声音,可却远远不达她的心底,更胜寒意袭来。
“神照拂世人,神爱护世人。神明若是真的无私,又怎会让他的子民陷于炼狱之中?”她讷讷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她能清楚感知到他的环抱猝然僵硬。对了,他是神明,生来便是普天下最高贵的神明。
神若无私,又岂会让他的子民困于苦海,陷于炼狱?
她的话直戳心尖,一瞬间记忆翻涌,脑海闪现无数场景,再回味时已烟消云散。
观月殿轻叹:“他们都错了。这里没有神,他们祭的不过是自我的安慰。”
闻言,尘埃才缓缓抬起头讷讷地望向他:“殿下,我不明白。这便是以生人祭...所谓的神明?”
她的语气太过匪夷所思,引得身旁一男子频频侧目抬头。那人不以为然道:“若是能以一人之命换取众人安然,何不划算?”
她惊怔不语,那人又道:“靠海而居,靠海为生,若是抓不到鱼或是出海遇险,我们又谈何生存呢?以此法供奉海神,我们也实属无奈啊。一人牺牲换众人存活,也是一种生命的延续不是?”
他的认知,尘埃不敢苟同。且不说这里到底有没有神明,若是高座清享以无辜生命为代价的祭礼,怕也只是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野神而已,如何能真正庇护世人?
她冷冷一笑:“每年皆是如此?以年轻姑娘献祭于神。”
“为了平息神怒,牺牲一两个小姑娘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就如祭司大人所言,若是海神赐福,这些作了牺牲的姑娘们都是我们的大功臣,可是要受万家香火祭拜的,指不定哪日便得以飞升了,这可是件好事。”
尘埃怒极反笑:“无稽之谈、故弄玄虚。从未听闻有这般的法子能飞升上界的。”
她不掩鄙夷不屑,那人一听也是气愤:“嘿,我说你个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既然祭司大人都这么说了,那便就是了,怎的,说的像是你去到过上界一般。”
“既然你将那祭司所言奉为真旨,那不如你便替了那小姑娘下去,就如你所说,保不准百年以后你也能因此飞升上界了,这岂不是很划算的事情?”
那人微张双唇,说不出话来,神色躲藏闪烁,狠狠瞪了她一眼便匆匆离去。
尘埃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眼见他如云烟般消失在人群之中,正寻思着什么。
忽闻一声吆喝:“放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