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轿。”一声尖锐且绵长的声音将轿中迷迷糊糊的清平乐给惊醒了。
这便到了?!
清平乐面无表情地走下了轿,那老太监立马就上了前,随手把歪歪斜斜揣在怀里的白拂尘往前一拨,向她恭恭敬敬施了最后一礼,拿捏着嗓子般说道:“七公…”,平日在宫里说习惯了便罢了,对着一位已经被废了的皇戚如此称呼可是要掉脑袋的。
公公惊得一身冷汗,登时就重重地甩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哪里还有什么七公主了啊。
看她笑眯眯地盯着自己,公公慌忙装模作样地拿出了些气势,挺了挺腰板道:“姑娘,送佛送到西,这关岳寺也就到了,请吧。”
这还没出単阳城呢,这般颐气指使的模样倒是和皇宫那套做派不分伯仲啊。也罢,自己和皇宫那些人再无瓜葛了,一个不足为道的庶民而已,自然连宫里来的公公也得罪不起。
清平乐把这匾看了又看,心里又暗自默念了几遍“关岳寺”。刚想说这名字倒还不错,忽得瞥见寺庙大门口站了几个身穿僧衣的和尚,这称赞便顺势吞了回去。
清平乐抱臂将公公睨了一眼,眼神在那几个和尚身上瞥过,有些玩世不恭道:“和尚庙?我寻思着我好歹也是一姑娘家的,出家怎么也不必到和尚庙来吧?”
公公清了清嗓子假笑道:“这…杂家做不了主啊,这是主的意思,姑娘可怨不得杂家。”
清平乐哼了一声,转身走向寺门:“罢了,他的话便是圣旨,既然是他要你送我来的,那便走吧。“
公公又是一甩拂尘,拖着尖锐绵长的声音道:“杂家恭送姑娘。”
清平乐尾随着和尚进了庙。这庙子不大,环境也十分清幽。清平乐四处瞧了瞧,怎么也没有瞧见第四个和尚。
清平乐难以置信:“这庙不会就你们仨吧?”四处转悠了一圈,待转过身来这才正眼去瞧这三个和尚。
一看不要紧,再看便被最左边这个高挑的和尚给迷了眼。和尚身长八尺有余,身形修长瘦削,披着一身素白的僧袍,倒是让清平乐瞧出了几分不可亵玩焉的高雅绝尘之美。清平乐心里方一动,又觉得自己很是可笑,一个秃头和尚有什么好看的。但看他棱角分明,轮廓冷峻,眉峰纤长有力,凤眼狭长高挑。无论是俊俏挺直的鼻骨,还是不点而朱的绵绵薄唇、羊脂琼玉的下颌。总而言之这,和尚长得着实妖孽。
清平乐的目光毫不避讳,直勾勾地上下打量他,直到身边那老和尚忍不住蹙眉,咳嗽又咳嗽时:“敝庙不大,只我们三人。”
看他年纪很大,身上还披着厚重的袈裟,怎么看来也便是这关岳寺的住持无疑了。清平乐瘪了瘪嘴悠悠道了句:“寒酸。”
看她这般鄙夷的形容,右手边那小弥勒不高兴极了:“你这人真是得寸进尺,不对我们寺的收留心存感激,倒还先嫌弃了起来。”
倒是俊和尚双手合十,启唇打断了他:“明空,不得无礼。”
闻言,清平乐盯着他笑了又笑,围着他绕了又绕,这和尚非但长得俊,声音也悦耳极了。
冷峻清幽,就好似清风抚过琴弦,带起绵绵不绝的“铮铮”声,又如微风过清泉,漾起淡淡的涟漪。十分对清平乐的胃口。
感受到一道极其不满的视线,清平乐扭头又瞥见那名为‘明空’的小和尚正暗搓搓地瞪着她。她反而一阵莞尔:“是了,我是该感谢,反正我这一生也被困在这里了。”
老和尚摇了摇头,把掌心的佛珠一攒,双手合十闭目轻念了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清平乐没有看他,倒是径直朝着庭院正中那块照壁走去。
这块照壁是石雕的,八仙桌一般大小。清平乐凑近一瞧,照壁上写着关岳寺的清规戒律,很是无趣。
清平乐道了句无聊,正想走开,偏生又被人捆住了脚似的,半步都迈不开。右下角那句“一切因果轮回,自有天定命数”格外扎眼。
看得清平乐觉得有一股无名的火在五脏六腑乱窜。顺着这几个字的纹路,她又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明空入山不久,还是个待修行的小弥勒,平日便心直口快惯了。看她这一举一动甚是怪异,正所谓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着便要问她在做甚,又见她神经兮兮地跑到院子里的树下,拾了块四角尖锐的石块,明明眼里尽是戏谑嘲讽,又见她铁了心肠抬手便要将那十二个大字给消磨掉。
老和尚大吃一惊,跌跌撞撞往那块照壁前一站,护崽一般将照壁挡了个严严实实。老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想要阻止她:“施主,使不得啊,使不得啊。阿弥佛陀。”
清平乐哪肯作罢,撺掇着就要把老和尚给推开,偏生右手臂一紧,被人狠狠攥住。正要发怒回头一看,对上一双平静无漾的眼,那是一望无垠的碧海,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
“阿弥佛陀,失礼了。”俊和尚无悲无喜的对她行了个佛礼。清平乐皱了皱眉啧了一声,自知理亏,不紧不慢地从俊和尚手中抽回了手臂,把那石块扔得老远,又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得,我不动这块石壁就是了。”
三个和尚的表情尽收眼底,她带着深深的恨意嘲讽道:“但是我告诉你们,这话搁着儿就在放屁。扯犊子的因果轮回,自有命数。如果这话是正确的,那个人就该被生煎活剥。”
老和尚哪里听得此等粗鄙之语,一个劲地垂首摇头。好半天才把她劝到佛殿前,挨个拜了佛祖、菩萨。
清平乐站起身漫不经心开口道:“怎么着,是要削我头发了?光头世家?”
老和尚一听,就差没有当场吐血三升了,把手中的念珠拨了又拨,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半天才开口道:“老衲看你六根尚未清净,怨念颇深,尚不可剃度。这样吧,看见那株花了吗?”
他指着殿外西边一棵槐树的树根,那里有一株高茎的花。
清平乐看得仔细,这是一株不同于寻常的花,它的花萼算得上是巨大,茎长笔直。这花尚未开放,仍是含苞待放的骨朵状。但是看得出来,倘若一朝盛放,这花瓣的颜色,应该是那种十分好看的月牙白。
清平乐不明所以地怔了怔,心下又道这珠花要是开了,若说它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花也不为过。
老和尚眯了眯眼,轻言和煦道:“施主若是能让它开花,老衲…便可以让你离开,而且就算是皇上也拦你不得,何如?”
这等美事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生怕他反悔,想也不想清平乐便满口答应:“一言为定。”
老和尚点点头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哪知那俊和尚皱了皱眉颇不赞同道:“住持,不妥。”
见他有意阻拦,清平乐银牙一咬:“老师父既说了,我也答应了,这件事便定下来了,不能再改了。”
老和尚点了点头道:“天意如此。“末了又道:“既然入了关岳寺,那不再是凡世中人了,往日的俗名便是不能再叫了。”他抬头望了望佛祖,又静静看了看她:“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你心有挂碍,尘埃不净。不若就随了这名‘尘埃’。”
清平乐沉吟了片刻,未觉不满:“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