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想到,她曾满心期待的江湖,亦是江湖人众所盼望的江湖,终究没有出现。她更不会想到,她曾杀伐果决,剑不留命,如今也会被四处追杀,无处可逃。
在她眼中,这一切的一切,全因十五年前那两人双双消失于翠山之巅。
夜,秋月镇。
如往常一般,西街石路来往之人皆为暂居过客。萧瑟秋风卷起阵阵尘土,连带金黄落叶扑打在行人身上。
西街多是客栈,欲在这秋月镇中落脚歇息之人无一不是聚集在这。自四面八方而来的旅者身份各异,打扮也是各不相同,对于常常路过镇子的人来说再是正常不过。
她早就换了一身与往常不同的装束,灰暗的斗篷完全遮掩住布着刀伤的身子,兜帽下本应是国色天香的容颜,却也在时光的流逝与风雨的摧残下尽显沧桑。
自横空出世,江湖之中便鲜有人知晓她姓甚名谁,如今十几年过去,更是无人知晓她究竟是谁,甚至连她自己的记忆都已模糊不清。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意识中仍然真实存在的只有藏于她斗篷里的那柄牡丹剑,还有那两枚玉。
剑为牡丹剑,人亦为牡丹剑。
剑还是那柄剑,不过又多饮了些鲜血。
人还是那个人,但已无当年那般锋芒毕露芳姿绰约。
牡丹依旧是牡丹,独立人间,国色天香。只是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早非昔日绽放于江湖乱世的那韶华之主。
曾经的期冀随花叶凋零而灰飞烟灭,而她的命运似是追随那早已败落的牡丹一般,在江湖风雨之中几近消亡。
她始终没能舍得弃了腰间剑坠的那两枚牡丹嫩玉,那是她活至今日的唯一寄托。
走在街上,无人愿意多看她一眼,甚至无人在乎她从那里走过。她也一样,从不在是否有人从眼前身边走过,更不可能在乎是否有人在乎她。
除非有人突然拔剑向她,她便会毫不犹豫拔剑,夺了那人性命。
秋月镇是安全的,也是危险的。至少在这个镇子里,那些杀手不会公然对她动手,但在这个人多嘴杂的镇子里,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更多杀手。
她不是害怕,她只是累了。
她自步入江湖便开始追随那个比她年纪还要小的人的脚步,直至今日,她已然发现自己与那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其间距离,已是终其一生也无法追赶得上了。
酒菜飘香,香得异常。
她花了十年时间寻找那两人的下落,又花了五年时间躲避杀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追杀。
她早就饿了,她的剑也早就饿了。
曾几何时,牡丹出剑,她的剑饱饮恶人之血。如今,剑意枯竭,她的剑只疲于保下她自身性命。
忽然停步,浓郁香气扑鼻而来。她转头,古朴镀金的牌匾历经风雨侵蚀,却依旧如昔日一般,烛火月光映下,四个金字微微闪光。
云香客栈。
这是秋月镇最大的客栈,是云香殿的地盘,曾经整条西街都是云香殿的地盘,方才于镇口听闻现如今整座秋叶镇都已是云香殿的地盘了。
不知何时开始,云香客栈的红烧丸子和蔷薇酒远近闻名,她此番恰也来尝尝这里大厨的手艺。
方才跨过门槛,便有几个汉子匆匆进门,领头的汉子将她撞了个趔趄,头也不回,似乎并不在意撞到她,又或许是没有注意撞到了她。
“小二,给兄弟几个好酒好菜上着!”
待她抬头,五个汉子已经占满了方才大堂中唯一空着的桌子。这五人似是这客栈中的常客,坐定之后还时不时与其他桌上客人招呼寒暄。
小二见这五人坐下,笑脸相迎。她看得出小二的笑容是发自内心,并非是面对客人时的那种笑容。
“姚老大,看样子今日生意不错,想着要些好酒好菜了!”
小二拿着抹布擦拭桌子,手法娴熟之间还带着些非同寻常的力道,看样子也是习武之人。
“方才镇子周边除过山贼野匪之外,突然多了些黑衣的高手,兄弟们为保出入商旅,与那些人交手险些送了命,亏得那些人目的不在商旅。今日必须得要点好吃好喝的压压惊才是!”
方才撞了牡丹剑的汉子大声说话,看样子不光是说给小二听,更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
她听闻此言,心头一惊。自己前脚踏入秋月镇,就已有人就已有人后脚跟上,埋伏在秋月镇附近。这些年来她东躲西藏,不论躲在何处,皆可被那些杀手寻到踪迹,如今来到秋月镇,却仍是未必能得些喘息之机。
既然来就让他们来吧,如若杀手不忌惮云香殿的威名,那么她躲去哪里都不会安全。
这么些年,她也不再指望安全,或许早些命丧黄泉才是唯一归途,回归时常在梦境幻象里那独立于大海波涛之中的孤岛,那仙境一般的地方是她步入江湖的起点,也应是她最终的归宿。
客房内,轻盏独烛,门窗紧闭。她丝帕试剑,剑刃流光。
忽地烛火微颤。
“要杀便杀,还藏着作甚?”
清冷的声音透出些许疲惫,但更多的却是几分凌厉,可以凭话语字间便逼退常人的杀意。
“我自诩潜伏高手,却不料你在进门之时已然察觉。”
一个身影在屋角光影交错处忽隐忽现。
“我关了门窗便是在等你动手。”
她起身收剑,打开窗子。屋顶瓦檐已有许多黑影借着夜色渐渐围拢,她知道自己今夜定是逃不过一场血战。
“我曾以为你们不敢招惹云香殿,看来是我错了。”
“你没错,我是不敢,但他们未必。”
她握紧剑柄,肤肉旧伤还隐隐作痛。一枚黑镖忽地自窗外飞入,直指她眉心。她抬起手臂,黑镖已在她两指之间。
屋内身影一晃而过,如风一般吹动火烛。那火烛又是一颤,身影已换了个墙角,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
“这些年你只顾四处逃亡,却不曾试图回头看看是谁想取你性命。”
“不论是谁,杀了便是。”
“你杀了那人的父亲。”
“我杀的人多了,若想报仇便叫他们一并过来!”
“此人曾与你师出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