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明经堂诡异的寂静之中,翰林陈惊雨千里传音的儒术忽然停住了,他单手托着帅印,转头向着凉州学政陈惊雷问道:“以白身儒童而击杀妖者,我儒门之少年英雄姓甚名谁?”
凉州学政陈惊雷闻言,面色蓦地一僵,这收拾童生试考场残局的一应细务,他都交给了黑山县令陈惊云打理。兄长口中的少年英雄击杀两个妖者之事他倒是听闻过,但那个白身儒生到底姓甚名谁,他竟是仓促间回答不出。
“禀大帅,此子姓赵,名弥远!”
出言替凉州学政解围的乃是黑山县令陈惊云,他本是不愿提起赵弥远这小儒童的功劳,因为他和自己的眼中钉虬髯学政岳文山走得太近了。
然则,眼前形势所迫,翰林陈惊雨为了润色报捷的奏章,必须要亮出个英雄人物来。以白身儒童击杀妖者,此等少年英雄,绝对能名震儒林,乃是为报捷奏章增添亮点的最佳人选。虽是不愿,但此情此景之下,黑山县令陈惊云不得已而为之。
他阴鸷的面庞上,眉头微蹙着,他想起了那夜兰若寺后院的一幕,想起了人妖战场上赵弥远一拳击碎妖者头颅的场景,想起了赵弥远身边那只吓跑了蛇妖族圣女的神秘异兽。
“白身儒童赵弥远,连杀凶残妖者两头、重伤一头,当得起少年英雄!”
虬髯学政岳文山见缝插针,连忙朗声补充着赵弥远的傲人战绩,想起赵弥远那日浴血厮杀的场景,他心下犹存热血沸腾的感觉。
“嗯?姓赵?听闻还有异兽守护,莫非是皇族血脉?”
翰林陈惊雨千里传音的儒术依旧停顿着,瞟了一眼虬髯学政岳文山,稍顷,他恢复了白皙的面庞上腾起一抹疑云,薄薄的嘴唇翕动着,“隔墙有耳”的儒术自动激发,向着黑山县令陈惊云喃喃道。
黑山县令陈惊云默默摇了摇头,回以“隔墙有耳”的儒术,将声音凝成一线,沉声道:“不知,其是否皇族血脉尚且不知。然则,其伴身异兽来历不明、神威莫测。”
隔墙有耳这等儒术,实则为举人儒术,算不上高明,乃是将声音凝成一线秘密交流之儒术。明经堂内的众人虽是瞧见了二人嘴唇翕动,但是却听不到而言所谈何事。
闻听县令陈惊云的回答,翰林陈惊雨先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随后心头又是疑云腾起,对那神威莫测的异兽,他是颇为好奇。
在这天华大陆,能够有异兽伴身者,除了皇族的太子、王爷、公主之外,其余年轻人皆是各世家子弟。这赵弥远不知是何来历,怎能得异兽青睐随身护佑。
听闻那日率蛇妖族大军攻打黑山的蛇妖族圣女,可是名副其实的妖帅!以其妖帅修为,即使穿过屏障裂缝时修为下降,那也是高阶的妖将。
一个高阶妖将,竟然被一头异兽给震慑住了,给生生地吓退了。这只异兽之修为可想而知,最起码已是凌驾于妖帅之上。若不然,正要大开杀戒的蛇妖族圣女,岂能甘心退却。
在这天华大陆,所谓异兽只是模糊的统称而已,依其修为分为三个等阶。
第一阶的异兽修为与人族翰林、妖族之妖将相当。
第二阶的灵兽修为与人族大学士、妖族之妖帅相当。
第三阶的玄兽修为与人族大儒、妖族之妖王相当。
至于第四阶的天兽、第五阶的圣兽,乃至于其上更为恐怖之存在,只是传说中罢了。
翰林陈惊雨估摸着,能将妖帅修为的蛇妖族圣女吓退,赵弥远身旁的那只异兽分明便是玄兽,是与人族大儒修为相若的玄兽。
如此玄兽出现在凉州,出现在一个小小的儒童身旁,此时着实甚为诡异。然而,幸运的是,那只玄兽明显并无恶意,甚至和儒门有些亲近。
既然如此,大事当前的陈惊雨,便将凉州出现玄兽之事暂且按下不表,他心头默默寻思了一会儿,陈惊雨便将小红牛犊子惊退蛇妖族圣女那一幕,改为了:太祖战诗威慑之下,陈家大儒文宝《朗月行》守护之下,黑山儒门弟子浴血杀妖,震退妖族圣女……
帅印周围,那无形而有质的天地浩然之气徐徐变换着,如同刮起了一阵剧烈的旋风,翰林陈惊雨颌下浓密的黑须随风乱舞,他凝神催发着千里传音的儒术,下笔千言、滔滔不绝。
“此战,我儒门弟子临危不惧,有白身儒童唤作赵弥远者,在太祖战诗激励之下,连杀三员凶悍妖者,救护儒门同道无数,是为少年英雄也!”
“我陈氏子、边军副帅陈惊尔、主将陈惊电,力敌数员嗜血妖将之合力围攻,报国之丹心碧血洒落百里,终因寡不敌众殉国!”
“我陈氏子、凉州学政陈惊雷、黑山县令陈惊云率众浴血杀妖,太祖战诗威慑之下,陈家大儒文宝《朗月行》守护之下,众志成城,震退妖族圣女!”
“老臣血战蛇妖族小王子、愈挫愈勇,虽是不敌降阶之妖帅,依旧死战不退,扬我大赵之国威。在众将士劝说之下,本帅筹划诱敌深入,佯装退军至黑山县境,为我大赵边军保存下有生军力……”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翰林陈惊雨终于将报捷的奏章书写完毕。
随即千里传音的儒术全力催发,那围绕着帅印的旋风猛然剧烈起来,搅动得整个明经堂呼呼风声大作,旋风中的帅印渐渐变成了模糊的虚影。
咻——
咻——
咻——
一个个精灵般的文字,欢呼跳跃着,一篇数千字的奏章,化作一个个欢快的精灵,倏地穿越了时空的阻隔,无视了距离,无视了时间,疏忽间便传至了赵王赫的御书房,传至赵国儒林中枢儒阁、传至赵国军方的军部。
明经堂内的众进士们,有人还是首次见识这千里传音的神妙儒术,一时间不少人心驰神往之,再次提升修为的心思越发强烈,望向主帅、翰林陈惊雨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
只是此刻陈惊雨,早已没有了翰林的威风。
这千里传音的儒术,以他翰林的修为只是勉强催发而已。这一下奏章发出,累得他周身大汗淋漓,竟是蒸腾起了阵阵水雾,就连文宫都好一阵摇动。
黑山县学,由讲堂、馆舍改造而成的临时医馆内。
赵弥远抱着厚厚的一叠、刚刚转运来的洁白纱布,扔进了开水沸腾、噗噗冒着热气的硕大铜鼎之内。
小儒童赵弥远面色焦急地望着,仰望着面前这樽高约七尺的铜鼎,他那清癯英挺的面庞被蒸腾的水汽氤氲着,若隐若现。
接连厚厚的几叠纱布,裹挟着阵阵凉意投入铜鼎之内,原本沸腾的开水已是稍稍冷却下来,噗噗噗的沸腾声渐渐停歇。
足足等了半柱香的功夫,七尺铜鼎内水再次沸腾起来,噗噗噗的沸腾响声不绝于耳。
在赵弥远的坚持之下,这些包扎伤口的纱布,必须先行投入铜鼎,待煮沸后,再淘洗出来晾干。然后才可给受伤的儒生们包扎。
此战,黑山县共计战死童生六十余人,战死秀才三十余人,战死包括陈惊风在内的举人两人。众多的伤者,因为蛇毒的侵蚀,已是悲催地不治身亡。
中毒不深、伤势不重、侥幸存活下来的伤者百余人,正在痛苦地呻吟着,等待着救治。
而那些进士老爷们,却一个个在明经堂内大义凛然地争辩着,更有甚者,那位翰林主帅竟恬不知耻地润色着报捷奏章。
仿佛这些伤员,边军主帅、翰林陈惊雨一级诸位进士老爷们,已经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了。
小小的白身儒童赵弥远,却是看得于心不忍,苦口婆说地说服了几个举人教谕,率领着众热心肠的、轻伤而行动无碍的秀才、童生们,忙忙碌碌地救治着重伤员。
好在这守护县学的青木大阵,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勃勃生机,县学之内清气缭绕、凉风阵阵,没有一丝污浊的气息,这为伤者的伤势恢复,平添了一大助力。
对于这个时空中是否有细菌之概念,是否有细菌感染伤口之说,赵弥远心下并不明了。但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他宁肯多费些功夫,多费些力气,赵弥远也要坚持把纱布煮沸,尽量把能杀死的细菌都统统杀死。
他可不愿因为一时的疏忽,而造成众多伤员伤口细菌感染、最终不治身亡的惨剧发生。
忙于救人的赵弥远,此时根本没有心思想太多,他焦急地催促着烧火的秀才们,催发干柴烈火的秀才儒术,快些把铜鼎内的水煮沸。
干柴烈火,术如其名。
原本潮湿的树枝、木块呼呼地冒着浓烟,就是不起火头。被秀才一记干柴烈火的儒术发出,登时蹭地窜出明亮的火苗,转眼间已是火势熊熊。
煮沸的纱布还需要晾干,最好是以烈日暴晒烘干。然则,此时救人要紧,已是时不我待。赵弥远便焦急地催促着院内晾衣竹架旁的的秀才们,催发“意气风发”的儒术,快些把湿淋淋的纱布吹干。
意气风发,风随意动!
意气风发的儒术一出,原本平静无风之处登时呼呼地吹起了干燥的凉风,不过短短一盏茶功夫,一道道的湿淋淋额纱布已是被吹得干干爽爽,还透着股子清新的气息。
此时的赵弥远尚不知晓,他的这一个简简单单的、无意间的举动,竟是救下了多少受伤儒生的性命。
以儒术干柴烈火助长火势,以儒术意气风发引风吹干纱布!
赵弥远这小儒童更是无法预料,他的这一举动,如同小小的蝴蝶扇动着翅膀,竟是引发了天华大陆未来儒道修炼之彻底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