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线已是后半夜，大嫂的觉轻，哪怕是普通的脚步声都会把她惊醒。去水房冲洗是不可能了，小区不远就是伊通河，这大半夜的，社区那些立牌驱赶野游的也都回家见周公。
我搭了条毛巾蹑手蹑脚的往外走，楼道里漆黑一片，头顶那个声控灯不知被哪个淘气包把电线扯断了，对门大爷还曾嚷嚷过几句。好在楼道里的通风窗里还能泄露出不少月光，我睁大眼睛勉强可以看清楼梯蹬，深一脚浅一脚的总算出了楼门。
新天地的七彩霓虹招牌只剩下淡淡的红色，在每个静寂的夜晚，这家二十五小时便利店总是用它最温暖的心，守护着小区里夜猫子们的胃。
“来瓶水！”我有气无力的说道。
“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怎么又去天狼里挣钱了。”她为了显示自己的时髦同时也是为了遮掩自己比其他女孩要粗几圈的腰，把外面招牌的颜色都弄脑袋上了。
“我妹跟你说的？”她把水递过来，我对着机器晃了晃脸。
“游戏里挣钱都是骗人的，你说你都上两年大学了，这点道理都不知道。熬坏了身体，将来谁照顾这个家。”她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实在和她的年龄不符。
“嘿嘿，说出你别不信，这几天我挣得比够你站三月的柜台的了。”我一脸的得意。
“那是撞狗屎运，我就不信天天都有馅饼砸你脑袋上。你还是脚踏实地点好，我这夜班员工刚走一个，要不你过来。”她一脸的鄙夷。
“你能给几个钱，我今晚又挣了这个数。”我举起了一根手指。
“一百？”她试探的问。
我摇头，笑的愈发得意。
“一千！”她的脸露惊讶之色。
“对喽！”我把水放进裤兜里。
“瞧把你尾巴翘的，小心爬得高，摔得惨。”她不劝我，改成咒了。
“我这都是小钱，有啥可翘的，一个月挣一百万的在天狼大有人在。我这也是在摸路子，等我趟出来了，你也一起啊。”她这人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可惜很多人看不到这一点，总说她太泼辣，将来没人娶。
“我，还是算了。”她看了一眼这一百多平的超市，“我守着它，挺好。”
“伯父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是放不下。”每个人都有很多心结，想要解开不容易。就像我和大舅，要不是国哥逼着，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去看他原谅他，更不会知道当年的他有多难。
“放是放下了，他走了，我还得活着不是。就是有时候想着，这辈子恐怕再也碰不到像爸爸那样爱我的人，不免有些失落。看着这些货架，都是他一个人支起来的，我就感觉他还在我身边。”她的眼角泛起泪花。
“算了，不说这些。那些人最近没找你麻烦吧。”我赶紧把话题转走。
“他们怎么能忘记我，只不过是看我这也榨不出油水来，过来一趟拿点水果就走了。”她叹了一口气。
“那也不少钱，怪不得又有员工离职了。这样下去，我看就剩你一个咋办。书不念了？”我心疼的说道。
“这些日子我也摸熟了，那些供货商的价都被我压得可低了。我上个月就已经盈利了，虽然不多，学费生活费还是不愁的。”她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不跟你说了，我去河边冲个澡。”我抬腿往外走。
“大半夜的也不怕呛着，冲澡去里面吧，我刚装个热水器，这回也该烧好了。”她拦住我。
“这怎么好意思。”我摇摇头。
“跟你坐了五年同桌，这是转性了，脸皮还薄了。”她又笑了，其实她笑起来很好看的。
“那是我年少，不懂事。”我厚着脸皮搪塞。
“你可拉倒吧，谁不知道你，最擅长吃大户。我那些零食一大半都是你吃的，还好意思说要监督我减肥。”她又开始了。
“行，行，你说得对，我现在去洗还不成。”我知道让她接着说，又该咒我了。
“快去吧，不许用我新买的沐浴露，拿这个。”她扔给我一个香皂。
“亏我妹一口一口的小嫂子叫你，你就拿这个糊弄你未来老公。”我一边跑一边打趣。
“你再说，信不信我把水给你掐了。”她做出一个拧水龙头的动作。
“我不说了还不行。”我推开厕所门，墙壁上果然多出了一个电热水器。
温温乎乎的水冲下来就是舒爽，比家里的凉水强太多。
“哥，嫂子叫你！”我刚从床上爬起来，妹妹的声就传过来。
“好嘞！”我迅速的把衣服穿好，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
“小峰，我可听你妹妹说了，你现在玩游戏可有点过了。你现在年轻，可也得顾着身体，可不能熬成夜猫子。”大嫂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我碗里。
“今天伙食够好的。”我感慨了一下。
“嘿嘿，哥，我把你昨晚刚挣得一千块钱转给大嫂了，大嫂说不存了，全当生活费。”妹妹捂着嘴偷笑。
“这就对了，大哥现在也得补身体。”我补充了一句。
“你俩就转移话题是不。”大嫂又给小雪夹了一块。
“我可是很严肃的跟你说，从今天开始，十一点前必须下线。另外，晚上别去夏燚那洗澡，要是想洗热乎的，咱们也装个热水器。”大嫂嘱咐道。
“人家一个女孩家家的，大半夜你一个男的去洗澡，让邻居知道了，该说闲话。以后夏燚还咋嫁人。”大嫂板着脸。
“老妹，又是你。”我夹了块肉放进大嫂碗里。
“这可不怨我，是小嫂子主动跟我提的。她说新装了热水器，还买了味超好的沐浴露，以后让我去她那洗澡。大嫂，夏燚你就别担心了，人家现在算是我哥的女友了。”跟我说完，她又给大嫂吃宽心丸。
“老妹，那都是学校里的同学胡咧咧，当不得真。有人的时候你可千万别这么叫，让邻居们知道了，好像我咋地人家了。”我赶紧阻止，谣言从来都是智者阻止的，小区这些老娘们真要知道了再传出去，那夏燚可真就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去正好，给我当小嫂子，还省钱了呢。”小雪乐呵呵的说道。
“大嫂，你可别人老妹胡说。”我给大嫂一个求助的眼神。
“小雪，这事我支持你哥。你真要没事的话，我就再去老华联拿回一张苏绣。”大嫂果然站在了我的立场，这就是过来人和傻丫头的区别。
“我不说了还不行呢，明天顾老大他们要带我去锦江山公园玩，哥你就辛苦点。”小雪服软。
“行，这两天我玩的也挺累的，陪大哥一天当放松了。”我一口答应。
“小雪，你也是，明天不能玩的太晚，晚饭一定要回家吃。”大嫂嘱咐道。
例行公事的刷碗，推大哥下楼，再上线又是天狼里夕阳西下的时候。
烟雨站在河边等着我，一袭白衣，长发飘飘，一副不是人间烟火的样子。
我冲上去，搂住她的腰。
“想我了么？”我在她耳边轻声问。
她一转身，又扬起巴掌。
“不会吧，你又来了。”我立马意识到，不是柳色青青又替她上线了。
“我就猜到你是个登徒浪子。”她啪的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我意识到，也没敢躲。小姨子的嘴，那就是剔骨刀，跟她爸妈说两句，我俩那是说散就散。
“我一定注意，离你姐一米以上还不行么？”挨了打，我还得陪着笑说道。
“我就是警告你。哼！听说你又和天雷劫见面了。不是跟你说过，他们不是好人么。”她主动离我远了一点。
“我答应人家的事总得完成，作为男人一定要信守诺言。再说，他们已经离开咱们村子去雪山脚下的209村，按照他们的脚力应该快到了吧。”我解释道。
“那就好，赶紧把好友删了，以后也别再联系。”她催促道。
“行，都听你的。那啥，我还有事回村，你去不？”我借口要离开。
“我就不去了，我偷用她账号的是不准跟我姐说，否则我就跟我爸妈说，再也不让你俩见面。”她威胁道。
“没问题。”我赶紧答应下来。
我鸟悄的往村口走，杂毛狼他们不在，我快速的通过大青石，进到村里的杂货铺。
“盐，孜然，辣椒粉，胡椒面各一袋。”我拿出一个银币扔在案板上。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昨天刚有人各买走了一大袋子。今天你又要，怎么你们要开饭店怎么着。”她没好气的问。
我是来照顾你生意的，怎么这种态度，我狐疑的看着她。
“老板娘，你放心，我们要真的开饭店，所有的调料都从你这里进。”我拍着胸脯保证。
“开饭店好麻烦的，不是当姐的劝你，你自己做的好吃好喝的就行了。就那些冒险者，一言不合就拿刀拿剑的干仗。你要是做的不好吃，他们不得把你给杀了。”她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靠，我总感觉这些NPC的智能程度有些高的离谱，难不成他们都是运营方的工作人员吧。
“谢谢姐提醒，我就那么一说，开饭店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我就是买点调料，给我媳妇烤羊肉串。”我眯着眼笑道。
“这就对了，来收好。”她甩给我五个铜子。
“怎么，这么便宜？”我把铜子收好，顺道问了一句。
“昨天我宰了外地那小子一笔，今天村里的我都是半价。”老板娘偷笑着说道。
靠，连他们也学会了欺生宰客。人身上这点毛病，他们一样没落下。
“大叔，帮我把我昨天寄存在的羊腱子给我拿出来吧。”我笑着说道，肚里却把屠夫的家里人都拜托了一遍。买一个羊腿才一个金币，寄存一晚居然要五个银币。
“昨晚那四个做烤全羊的外乡人走了没？”他挤出了一个微笑，声音也比平时小很多。
“走了。”我也小声的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这回他脸上的笑比刚才真实好多，额头上的褶子都深了。
“给你！下次你再存，我给你半价。”屠夫心情一好，声音也洪亮了。
“那，这回也给个半价呗。”我见缝插针。
“看你小子人不错，这回也给你打个折吧。”屠夫掏出两个银币扔过来。
“谢谢大叔！”我赶紧作揖，扭头就跑。
村外，小河边，白衣如雪，她的背影总是那么美，没得让我忍不住就要冲过去抱着。
不行，忍住。谁知道此刻站着的是她还是她妹。
“烟雨，是你么？”我怯生生的问道。
“风哥，你来了，我等你半天了。”她转过身，笑着说。
是她，我的心一下子化了。我冲过去将她搂在怀里，我总算知道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她的手搂住我的腰，嘴唇在我的耳边微动。
“风哥，轻点，我快喘不上气了。”
我一听，手一松，搀着她坐在青石上。
“没事吧。这天狼未免真实过头了，还能产生窒息不成。”我问道。
“不是了，可能是仿生服的事情，用久了不舒服，现在好多了。”她眉头展开，再次笑了。
“那就别用仿生服了，换一个头盔吧。现在免费头盔挺多的，很好弄的。”我建议道。
“免费头盔都带广告，上线十分钟，下线五分钟。最多一次只能玩两个小时，一天最多能玩四次。这还不算，仿真度太差，我就用了一次，连药水都配不了。仿生服笨重了点，可它够真实，尤其是你抱着我的时候。”她没有往下说，脸羞红了。
感情广告头盔还有那特点，多亏没听哇卡酱的。
“烟雨，你歇会，我给你烤羊肉串。”我笑呵呵的说。
“羊肉，串，昨晚和天雷劫在一起的人还是你啊。”她一脸的诧异。
别说，她妹还真是背着她姐来的，没跟她姐说这事。
“怎么，又有好事者录像传到论坛了。”我没好气的问道。
“这回他们到没啥恶意，就是馋的慌。那些用生物仓的有钱人可以开启嗅觉系统，能闻到。”她回应道。
“馋就过来吃呗，我们昨天剩了好些，没人吃都喂野狗了。”我故意这么说。
“他们哪敢，也就是你吧，有幸和他们交上朋友。天雷劫的名头有多凶，据说毁灭天堂上悬赏追杀的都快一万金币了。”烟雨每次说到这四个人，神色总是有些恐慌。而她妹就不同，那就是一副厌恶鄙视。
“不会吧，这么多。”我也有些恐慌，昨晚和野狼家族一战，他们不会也去毁灭天堂悬赏了吧。
“他们得罪的都是哇卡城的大佬，不差钱的那种。昨晚，哇卡城论坛有一个帖子说毁灭天堂排名第一的赏金猎人组织网游怨恨屋也注意到他们了，如果悬赏再增加的话，说不定他们会出手，以后你还真得离他们远点。”烟雨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事。再说，他们都走了，去雪山脚下的209村了。”我跟她重新汇报一次，网游怨恨屋，何许人也，难不成比天雷劫还厉害。
“那就好！”她的脸色缓和很多。
“光顾说话了。”我把她又搂进怀里。
“这几天一直都是你给我准备吃的，我也请你吃一回，你开启味觉了吧。”我笑着说。
“我可是药师助理，别的不说，我最少能尝出十八种味道。”她骄傲的看着我。
“你挺厉害啊！你不当美食家可惜了。”我由衷的赞叹，我大哥的厨艺那在我们这块也算是顶尖高手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也就能尝出二十种味道而已。
“我这都是吃药吃出来的。”她的情绪一下子低落。
“好了，我要开始做了。”我当机立断结束这个话题。
昨晚搭的灶台还在，我到小山上捡了些干柴，把火重新升起来。
我没有秋季风的手艺那么好也没有他那么有钱专门打造一套厨具，只能从铁匠那里买了把青铜匕首把腱子肉切成小块，拿出劈好的竹签子一一穿上。
羊油不怕坏，我偷摸的留了一大块用羊皮包好，压在岸边浅水里。取出来一块放在火上烤化，再拿出一个秋季风赠给我的小刷子，把油刷在肉上，呲呲的冒出火来。
香气四溢，没有引来其他玩家，昨晚那几只野狗闻着味来了。
“狗，野狗。”烟雨害怕的躲在我后面。
“没事，它们又来噌吃的了。”我往外边扔了几块筋多肉硬的地方。
它们叼着就往远跑了几步，跟着就大快朵颐。
“尝尝！”我拿了一串递过去。
“真好吃！老公，你手艺棒棒哒！”她吃的很认真，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
我看着好开心，一句老公又让我酥了，嘴角流油的她更让我心疼，她的妹妹提过，她的身体不太好，来到天狼学的也是药师，是不是跟她线下总吃药有关。
“你也吃呀！”她看见我一直在愣神，拿了一串吹了吹塞进我的嘴里。
跟着大哥这么久，我就会烤羊肉串。多亏了有天雷劫他们杀的羊，要不我连这一手也露不了。看来，我真得跟秋季风好好交流一下，就他那手艺，甩村里那位屠夫十条街都不止。
天色渐晚，大月亮爬了出来。
“我知道一个好地方，你能多待会么？”我把火熄掉，拉着她的手。
她点点头。
这是我上次挖树根时探出来的路，白天都很少人，夜晚更加寂静。路两旁有许多大树，郁郁葱葱。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会显得阴森有些吓人。今晚很好，月光透过树叶，留下斑驳的亮光，正好能看清脚下的路。
月亮渐渐地升高，我们拉着手慢慢的走，仿佛一片天地都是我们的。那些不敢做的事，不敢说的话，现在都可以，可是我们就这么静静的走，彼此看着对方，仿佛已经认识了几百年。
“看，前面那条河。”终于到了路的尽头，我们坐在悬崖边上的大青石上。
它奔涌，咆哮，硬生生的将山劈成两半。
“它是村口的那条小溪？”烟雨认出来了。
我点点头，就是那条平静的小溪，在汇聚了数条山泉，来到这里就成了这条气势万钧的长河。
这就是团队的力量！一条小溪遇到大石头都得绕着走，一条大河，连山都可以劈开。
不过，此时此刻，真正好看的不是大河，也不是那静怡的夜色，是她，我的爱人烟雨蒙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