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嬷嬷吓得低头在地,浑身战栗不敢说一句话,良久后卡着老咳道,“老奴不敢,老奴实在不敢。”
楚枭帘没作声,转身牵起业爻的手,端声道,“李嬷嬷,你去账房领了月银,离府另去他处,也别让本王再看见你了。”
李嬷嬷大喊几声王上,噎声哑语道,“老奴,老奴谨遵王上吩咐......”
业爻懵了,就这样被楚枭帘紧紧握着手走了很久,直到被他领着到了一间干净华丽的厢房,才开口,“王上,你这是做什么?刚刚你,在胡说......”
楚枭帘打断她,“本王有事要忙,今晚不能送你回去,你先住这里。”顿了顿,他走近业爻几步,眸光扫过业爻的双唇和眼睫,而后慢悠悠的落在她眼睛上,轻轻沉吟一声,说了句让业爻险些晕过去的话,“云寐。”
她自然不负所望的回了句更欠抽的,“王上你,一伤伤脑了,是吗?”
楚枭帘摇头,还顺带做了个无辜的表情,道,“没胡说,夫人方才护着府里的人,进府之心本王已了,有桩事,你待我忙完,日子定在下月,好不好?”
好个锤子的好,业爻心里顿时乱乱的,她深深呵了口气,楚枭帘的这番话见缝插针地牵起她藏在心里的一桩事,那个人。那个被她悄无声息的放在心里,从天上带到地下的人。
她心里顿时被什么刺的生疼,看着眼前这个人,她暗暗说,“生生世世,不,我是个凡人啊,只有这一辈子,我都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像看着他一样看着你了,禅机君,你心里有我吗?为什么在上界的时候,你从未说过这么一句温心缱绻的话啊,倘若当初六哥说的都是真的......现在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自欺欺人罢了......”业爻的思绪不经意就飘回上庭的时候。
如今想来,除了昀尘之外,好像那时所有快乐惬意的时光,都是禅机默默带给她的。
业爻确信,那个人永远不会做伤害她的事。
一直以来,不明白这份她自觉叫她安心踏实的喜欢到底算些什么,可无论算是乍暖还寒的那么一角流景,还是苦心孤诣心心念念揣进怀里不让任何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的缥缈温情,业爻心里明白,他那个人,已经笃印在她荒凉沉寂的后半辈子了,变成一颗绝无可能坠落的星,也是根针,想让她疼,她就得疼。
业爻离他远远的,让自己冷静片刻,不至于想起禅机时爱而不得的疼让她失了控,说出什么恶心人伤人的话,“我心里有人,王上和我在一起,讨不到什么甜头,你也别替我做决定,我,做不了王上的夫人。”
楚枭帘一下就变了脸,阴沉沉的眸光深不见底,活像想把业爻生生捏碎,他的神情看起来复杂,甚至可称得上可怖。他转过身,低声道,“你心里是谁?他可曾真心爱你、敬你、可曾有一瞬心疼过你?若没有,你又何必一直折磨自己?”
业爻被他问住了,半晌说不出话,她也问起自己,和禅机之间,何为爱,何为敬,何为心疼,若有,这爱是多少,恨有几分,她自以为禅机从未想过在她身上得到什么的这片真心,和她身受重伤、被剔去仙骨寥落人间时的心疼,他心里,究竟剩着多少?
“你说啊!你心里的那个人,他心疼过你你吗?这世间无数男人,到头来想的都是自己,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么蠢。”楚枭帘气急了,业爻理解他气急的理由,可没理解他说的这些模棱两可的话,一时无言。片刻后,楚枭帘道,了“你走吧......马车停在门外,我,让丞祖送你回去。”他的声音听起来疲累极了。
业爻承认,初见楚王时,是个女人都会为他生出情意,无论他的权利抑或地位,还是他那张俊逸绝尘,非为俗人的样貌,可她见他时,由心而生的,竟是一种熟悉的感觉,或近或远,并没有叫她反感,现下她心里那道伤口被扯出了个口子,本无妄念复全断,何顾他人无言伤,她明白这感受,也就只是不轻不重的说了句,“王上,你与我相识不久,谈爱未免轻浅,云寐知道你的心意,明日的酒,便不来送了,抱歉。”说罢她转身就走。到了门口被楚枭帘叫住,他从怀里逃掏出一纸信封,递给业爻,“酒坊的地契,给你的,另外有承卖协议和本王的亲笔提词,到时会有工匠刻上去,拿着吧!”顿了顿,他抬眼,“别拒绝这个,本王知道你迟早需要......”
业爻推脱半天,愣是没收,但楚枭帘也没有勉强她的意思,撂手放在桌上,月色将歇,他们二人稍稍缓片刻,将那个打碎骨头往血里掺的心事赤忱如斯的揭开,业爻自己也惊了,她这人凡事向来都搁心底,今夜疯了似的被眼前这个人整出这么一遭犯事。
她推门就走,却在回去的路上得出个结论:有的人的确不擅长隐藏心事。可她虽不是个懂男女之爱的人,至少明白冲动时脸红心热说出口的情义,若没有时间经年打磨,也厚重不到哪里去,她和楚枭帘才相识几天,连他名字都没识全,这番欺言薄语不信也罢。
业爻掀了帘,道“丞将军你回去吧,也快到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刚下车,丞祖挡在跟前,看样子有话要说,业爻咳了一声,他呆呆看了业爻片刻,面上不知为何还有点忐忑,好像怕见到她似的,眼神也飘忽不定,业爻觉得奇怪,丞祖一向稳妥持重,可方才却一面失态,巷灯晃晃眼,业爻想起个事来,前不久她与他们在悦来客栈相见,楚枭帘便是这么个惊讶的表情,她摸了摸头顶,突然心下一沉,“糟了!”
此刻她真想用十万火力速回坊里,还没迈开腿,丞祖从腰间猛的拔出把剑来。
业爻“......”她笑嘻嘻的往后退了几步,“完了,躲得过初一没躲过十五啊,何况今晚这月亮还挺大。”业爻抬了抬嗓子,“丞将军,你若想在定天脚下做事,杀个人没什么,但那阿罪场可记得清清楚楚,你若杀了人,定会判一个滥杀无辜的罪名,那可是要施,施驻山刑的。”
“驻山刑是什么刑,施的时候惨吗?”他还挺有兴趣,就差把剑架在业爻脖子上说了。“听说你在天上的时候,定天总不饶你,贬下凡间的事也是定天一手谋划的,真是这样吗?”
业爻面如土色,但听这语气,貌似全无敌意,单单是些好奇,她试探着答道“嗯,是呢,当然也全不是他。”
“上,呃不,劝我说一句梁姑娘,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该珍惜眼前人,何况你同王上二人这一路走来的确太不容易了......”
“等等等等,太不容易?”业爻哭笑不得,敢情凡人间联同杀个妖怪,彼此之间有过相救或照顾的情义,便能称得上是太不容易了吗?她不禁思索道,“那一人死,一人却不愿独活为其殉情,王室贵族中这样的感情怕并非太不容易,而是完全没有吧!”
“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噢,丞将军,你没事也管管你们后庭,乌烟瘴气的,贞儿那丫头受了伤,你回去留意一下,也替我谢谢你们家王上,我这送趟酒,也是太不容易了,哈哈哈!”业爻脚底抹油,飞一般的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