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生意似乎并不好做,讨价还价中,不时传来许诚招牌般的“呵呵”笑声。
笑声很假,金一仙不知怎的,无端生起气来,啐了一口,暗骂阴阳怪气。
没过一会儿,那女子“噔噔噔”疾步下楼,掩面而去。
他见一众童子均是目露迷恋,心中更生怒气,又啐了一口。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向来人前矮三分的掌柜许诚,此刻却变了个性子,面色十分冷漠。
金一仙便道:
“许狐狸,你和她说了什么?筑基的生意都跑了!”
“呵呵。”
许诚背着手,挺着脊梁,踱下楼来:
“小娃儿懂什么?对付这种小凤凰,老道可比你有经验的多!”
“胡吹大气!”
金一仙跳上高脚椅道:
“一个月才多少筑基生意?黄了这一单,来二十个炼气散修都赚不回来!”
“黄不了。”
许诚拖着腔调道:
“也不看看老道是什么人!”
金一仙看这老道似笑非笑,心中一动,跳下高脚椅,凑到他腿边,笑嘻嘻问道:
“有秘诀?教教我们呗!”
许诚灰眉一抖,扫了一眼周遭童子:
“嘿!便教你们一个乖!”
说罢大袖一挥,从柜台后摄了今日的灵石进项,语气淡淡道:
“对付鲁十力这般强撑底气之辈,便如金一仙一般,先以言语压之,破其底气;
后以小利诱之,示以善意,自可玩弄于股掌之中,予取予夺。”
众童子恍然,不由看了金一仙一眼,以往见他对付此人总是拿捏得当,原来其中有此门道。
许诚顿了顿,又道:
“像女剑修这般倒是少见,老道估摸她是大宗出身,不过也是个没钱的。
对付这等人,便先放低姿态,以重宝相试,乱其心性;后示以高价,现其窘迫;再稍稍松口,亦逃不出翻覆之间。”
金一仙听了,疑惑道:
“那如今她都被你赶跑了,这秘诀用不上了呀!”
许诚神秘一笑:
“谁说的?经此一挫,女剑修去了其他铺子,还会飞剑开道,目中无人么?必定小心翼翼,斟酌再三!
而那些掌柜人精似鬼,不得好好盘剥一番?等她转过一圈,比过价格,自然知道乘黄院的好处,说不得还会回到这里。”
说罢,他摇头摆脑,自往后院去了。
金一仙听到这里,暗骂自己愚不可及,岂不知家中一老,如有一宝?
这几年琢磨的待人接物道理,在许诚这只老狐狸眼中,也不过尔尔。
没过半个时辰,那女剑修果然回转进来,走到他面前低声道:
“请你家掌柜出来说话,我要买玄霜石。”
金一仙连忙揖道:
“请仙子稍候,我这便去请掌柜。”
心中却是暗叹:果然拔毛凤凰不如鸡,稍遇挫折,便泄了傲气。
“哈哈哈!”
不待金一仙通报,许诚闪身出现在一层大堂中,伸手相邀道:
“请仙子上楼,容小老儿自夸一句,整个云霞坊市,只我乘黄院最是价廉物美...”
金一仙暗暗盘算,一块玄霜石少说也得一百中品灵石,换算成下品得值一千多。这对炼气散修们来说,大多数人就是攒上十年都未必有。
很快,二人走下楼来,许诚向众童子眨了眨眼睛,便送那女剑修出门。
或许是因为赚了灵石,或许是因为打压了出身大宗的小凤凰,今晚的许诚格外大方,自掏腰包,买了一大桌灵餐,邀众童子共食。
童子们清楚,凡人之躯吸收不了灵气,而寻常金银又如何买得起灵餐?权当过嘴瘾罢了,一番感谢后,吃得小肚子滚圆。
饱暖便思那啥,还没散席,便有童子对白天那女剑修评头论足。
年纪稍大的一个更是直言:以后要娶她做婆娘!
不知怎的,金一仙闻听此话,气不打一处来,却不防许诚在一旁笑骂:
“毛还没长齐就想婆娘?当心人家一剑飞过来,斩了你的是非根!”
——————
宴尽而散,金一仙感觉自己今天有些奇怪,总是容易莫名生气。
于是回到房中躺下,取出玉简贴于额上,闭目沉思,神念引入玉简之中。
...
混沌无光,虚空清朗;
先天一炁,无形无质;
清浊交合,有形无质;
浑沦未离,形变有质;
阴阳交泰,万物之始;
两仪分化,五行俱显;
乾坤造物,春秋更易;
...
金一仙看得如痴如醉,父亲遗留给他的玉简有些异处,内里存有图景,可贴额观之。
不同于乘黄院门口只卖一枚下品灵石的蜃龙山地图玉简,虽有图景,但极为粗糙,而且视角大都是俯视,看不出山有多高,水有多深,只是会飞行的修士所录。
可这块玉简不同,图景非常精细,纤毫毕现,且内容奇多。
金一仙六岁开启神念后,几乎每晚都沉浸其中,直到今日也未看全。
其中出现最频繁的图景,乃是修真界中广为流传的“天地开辟”之说。即从先天五太到阴阳五行变化,再到一个个世界、星辰逐渐生成。
他每每观此图景,便仿佛化身鸿蒙,举手之间,造化世界,不免心潮澎湃,生出向往之情。
近一个时辰后,神庭微微刺痛,他知道神念见底,不可再看,便取下玉简,安心睡去。
...
“这是哪里?”
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黑暗虚空,金一仙不禁自问。
突然间,前方一阵波动,仿佛出现了什么,他伸手去捞,却什么也没感受到。
不等他细细品味,波动处一团灰蒙蒙的云雾陡然壮大,将他身体包裹其中。
云雾逐渐变浓,并分离出一丝淡灰和深灰,二者颜色分化愈加明显,最后生成一黑一白!
金一仙意识到,这不就是玉简中显示天地生成之前的五太之变么?
果不其然,不久后,天地演化、生灵诞生,一幅幅光景在眼前飘移而过。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梦,但梦境却无比真实,无法醒来。
不及多想,他的视线就被一群看不清身形的野兽吸引,或者说,他也化身其中一员。
这群野兽嗷嗷大叫,直立而起,与迎面扑来的无数狮熊虎豹、豺狼鹰隼血腥厮杀。
残肢与断臂齐飞,呻吟共呼啸群响!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听懂了这群野兽发出的声音:
“杀!”
模糊的身形陡然清晰,那是一群会钻木取火、结绳记事的“异兽”,此刻他们被称之为——人!
杀声犹在耳畔回荡,人族早已冠冕服裳,相对而礼,从容不迫地举杯饮宴。
金一仙抬眼望去,一个宴中少女薄纱赤足,翩跹起舞,与他目光相对,秋波暗传!
不待邀请,她早已步下生莲,迎了上来,恍惚间,少女的面容与白天那女剑修渐渐重合。
“格老子的!”
金一仙破口大骂,掀被坐起。他正有些无措,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跳三尺:
“我可以修仙啦!”
...
天光初亮,人迹尚稀,乘黄院中也格外安静,这时,一条黑影从一间屋舍中悄悄窜出。
黑影肩上扛了一具长条状物什,在爬上屋顶后也不敢抖动,只慢慢在青瓦上铺开。
尚未起身,一个苍老声音在背后响起:
“呵呵,恭喜啊!一仙,你可以感气化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