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一仙一路疾飞,半个时辰后,龙颈坡已经在他脚下。
这是一片草木稀疏的乱石坡,从空中一眼望去,几乎没有遮挡,乱石间露出几堆燃尽的篝火,想来是散修们的聚集之地。
为免被附近妖兽察觉,金一仙使了个隐形术,按下云头,落在坡上。
蜃龙山的妖兽层级不高,其中九成五是淬体期,四分是聚元期,剩下的一分化丹妖兽也看不上此地,只留了副巢。
金一仙觉得鲁十力的交代总有些欲盖弥彰,但他没兴趣逼问,还是得来现场看看。
他也很是疑惑,此地开阔无比,没有遮拦,当时与宁濮相斗的妖兽是何境界,竟然敢大摇大摆地在此开辟巢穴?
他绕着山坡走了一段,发现篝火堆逐渐消失,战斗痕迹多了起来,而且痕迹很新。
有法术轰击的焦痕,有飞剑的斩痕,还有不知名妖兽的爪痕...
最终,金一仙只能得出这里发生过一场数十名修士和一只强大妖兽的大战的结论,至于谁先谁后,各自实力如何却是模糊无比。
转了半晌,日头西沉,龙颈坡上却来了一支五人小队。
“蜃龙山中危险重重,找来找去还是这里比较安全,可惜了,唉。”
一名虬髯大汉叹了口气,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另外三人也各自盘膝恢复,剩下一人手持法器长枪与高处警戒。
过了一会儿,一名女修手握亮珠法器,边施法为几个伙伴治疗,边向虬髯大汉提议道:
“马大哥,我们在九沙群岛逛了几年,无论是妖禽妖兽,还是灵草矿石,多数已不合我等修行,要不咱们凑些灵石,坐船去其他海域看看?”
这女修年纪虽三十有余,但保养得当,又在队伍中负责后勤,不动手厮杀,故而身上未染血腥,风韵犹存。
“胡姐姐,就咱们这点身家,去附近几个岛域有些不济,更何谈去其他海域?”
说话的是一名高瘦青年,他正将一张弓类法器松弦涂油,避免损了筋道。
“唉,还是早日筑基,加入宗门才算有个倚靠。”
一个胖大汉子吭哧吭哧,捡了些枯草枯枝,正要生火,忽听立在高处的持枪者叫道:
“小心,有人接近!”
五人迅速起身,结成阵势,迎向一名年轻修士,虬髯大汉神色凝重道:
“前辈有何指教?”
他们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年轻修士是筑基境界,单对单,五人中无一能胜,就算五打一,也不过是坚持百息还是一盏茶的问题。
“我无恶意,只是初来此地,有些疑问。”
年轻修士摆了摆手,席地而坐,五人稍稍松了口气,也不敢立刻坐下,眼神相互示意间,虬髯大汉上前一步,拜道:
“晚辈马如龙,是三沙岛本岛修士,不知前辈有何疑问?”
“你们五人是否常年在蜃龙山猎妖?对山中妖兽分布可曾了解?”
“正是!前辈请看!此乃蜃龙山全境的妖兽分布图,详细标注了各类淬体、聚元境界妖兽可能的迁徙路线。”
马如龙立刻捧出一枚玉简,年轻修士手一招,神识一探后又归还回来,问道:
“此地曾有一只聚元境界的遁山兽,它是何人所杀?当时战斗场景你们可曾亲眼目睹?”
马如龙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道:
“前辈与那人相识?”
年轻修士神色淡漠道:
“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马如龙眼角一跳,随即苦着脸道:
“此地的确有一只遁山兽,但它性情温和,从不侵袭修士,我们只需付出百只噬血蚁,即可在此安稳过夜。
只是大半年前来了一名女剑修,言称要取遁山兽体内的一块土宝,于是爆发了一场死战,最后,女剑修杀了遁山兽,取了土宝离去。”
年轻修士目光炯炯道:
“她毁了你等庇护之地,你们难道不想着讨回公道?”
马如龙陪着小心道:
“岂敢!岂敢!前辈说笑了,我等都是炼气修为,如何敢对筑基上修动手?”
“呵呵!”
年轻修士冷冷一笑,随即站起道:
“恐怕不止动手了,还是多数人围殴吧!”
马如龙神色大变,一个箭步后退,与四人结成阵势,语气沉重道:
“前辈是来赶尽杀绝的么?晚辈五人虽不济,也不会束手待死!”
年轻修士长叹一声:
“贫道只是问问题而已,你们如此紧张,恐怕我的猜测并不假。”
说罢摇头不语,马如龙见这年轻筑基并未动手,也是大大松了口气,手一挥,止住同伴们的杀机,拜道:
“前辈还请见谅,参与者都立下了绝命道誓,最多只能说到女剑修杀妖取宝,前辈若是执意问下去,晚辈五人也只好舍命奉陪了。”
年轻修士不屑地望了五人一眼,甩出一把灵石,身形飘远而去:
“此事到此为止,贫道无意深究,你们也不必担心,这是你们开口的酬劳,拿去分了吧。”
马如龙又惊又喜,正要答谢几句,那胡姓女修低呼一声:
“马大哥,这是上品灵石啊!足够我们坐船去其他海域了!”
四人仔细一看,数十枚灵石光芒璀璨,极为耀目,一时间,众人双腿如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好半晌,马如龙才反应过来,他眼中精光一闪,笑着向灵石用力抛给众同伴,高呼道:
“对啊!甚至足够筑基了!”
就在四名同伴把目光凝聚在一枚枚上品灵石之际,血色骤起!
金一仙神识强大,立刻感应到了后方传来的惨叫声和怒喝声,他苦笑一声,没想到临走前给的酬劳引发了原本生死与共五人间的火并,也是无可奈何。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宁濮为了用土宝炼制土系飞剑,不顾众散修反对,强行杀了遁山兽,然而她战力不济,受了伤,虎视眈眈的散修们一拥而上,导致她重伤逃遁。
金一仙叹了口气,宁濮以这个脾性游历天下,绝对有失手的时候,不过早晚而已。
问题在于,天一剑派知道这个弟子的脾性,却未将其召回,反而等她死了才发布任务,其中是否有不可知的隐秘存在?
自己不明就里,竟妄图探究真相,别多此一举才是...
思虑良久,天色渐黑,终究无果,金一仙正要离去,纳戒中却突然传来异常。
他心中一动,取出天一剑令,只见其嗡鸣不已,似乎跃跃欲走。
金一仙立刻明白过来,顺势前行,天一剑令的嗡鸣逐渐加剧,最后在一块巨石前陡然一震,发出一声轻响。
“啵”地一声,巨石下方的乱石堆中跳出一枚同样天一剑令!
两枚剑令一合,自己的剑令中已多了一段信息,金一仙神识一探,便已了然,那是宁濮在苦战中留下了遗言。
信息分为两部分,前面部分比较整齐,想来是早前书写,后面部分断断续续,应该是战斗中匆忙所写。
前面说的是宁濮还在天一剑派时,由于被年长的师兄骚扰,忍无可忍之下出剑伤了他,因此被门派遣入蜃龙海域游历。
她资源短缺,铸造飞剑的材料不足,故而只能以猎杀妖兽为生,屡经生死磨难。
十年前,宁濮的水系飞剑摧折,七年前,木系飞剑断裂,最后只剩一柄金系飞剑堪用,这导致她战力大损。
于是,她以天一剑派的根本功法《太虚一炁剑》为基,反推九万年前得水祖师在金丹期糅合金剑术和剑炁开创的“法剑”之术。
或许是祖师显灵,三年前,宁濮成功将自己的一身剑罡与金剑术融合...
前面部分在这里突然断掉,后面部分记载的是当前三沙岛散修围杀于她,恐将陨落,请求前来调查的天一师兄弟为她报仇。
奇怪的是,最后宁濮还留下了一个地址,说藏着她的筑基传承,以报师门之恩。
一个筑基剑修,尚未领悟五行化太虚,亦未接触天一剑术的精髓,能留下什么传承?
金一仙摇了摇头,将宁濮的剑令扔进纳戒。
...
两日后,蜃龙山北部某个林木茂盛的峡谷中,金一仙正蹑影潜踪,悄悄前进。
无论是乘黄院的警示,还是马如龙的玉简中,都显示附近是几只聚元妖兽的领地。
妖兽聚居,无非是几个原因,要么单体战力薄弱,需要群战才能获取食物;要么有强敌在侧,需要抱团才能抵抗。
这里是第二种,强敌也不是什么其他妖兽,就是人类修士!
对于聚元妖兽来说,筑基修士的猎杀手段可比炼气修士强多了,故而必须抱团才能活命。
走了一个时辰才穿过峡谷,金一仙眼中豁然开朗,前方出现了一片山间空地,上前几步,草丛中突然钻出一头棕熊,朝他嘶声吼叫起来。
他神识一扫,顿时发觉棕熊脚下还有三只小熊,正颤颤巍巍地抱着母亲大腿。
他不欲伤害这一家生灵,于是元气鼓荡,现出筑基修为。
可棕熊虽目露恐惧,但瞥了脚下幼崽一眼后,依旧长吼一声,朝他狂奔而来。
金一仙摇了摇头,棕熊明知道打不过自己,却前来攻击,是为它幼崽逃跑赢取时间,他稍一掐诀,棕熊脚下出现一个沙坑,登时陷进去大半个身子。
棕熊进退无据,逃脱不得,竟呜咽声起,流下泪来。
金一仙无暇顾及野兽的情感,信步前行,走到一个石洞中,洞中肮脏不堪,异味熏人,他却一撩衣摆,“砰”地跪倒在地,道:
“父亲、母亲,孩儿来看你们了!”
石洞寂静无声,金一仙也闭目凝思,久久不语,此地是他父母殒身之地,十余年前就想过来,可当时他不过凡人一个,又岂敢深入山中?
石洞的静谧与洞外母熊的嘶吼声似乎并不矛盾,良久,金一仙长叹一声,道:
“孩儿走了,只怕今生不会再来此地,父亲、母亲在天有灵,且看着孩儿如何扬名世间!”
说罢,他起身走出石洞,蕴法生术,十数息间,愈百道风雷剑射出,“轰隆”作响,山石崩塌,将石洞彻底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