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坊市,乘黄院,一个青年正憋红了脸,试图将一束草药搬到货架上。
这束草药并不重,只有半斤而已,三岁小娃儿都能轻而易举的提在手里,但在这青年手里却重愈万斤。
原来,他并不是用手提起,而是用御物术抓取,他境界不高,又方学初炼,元气操控不熟,这才累得汗如雨下。
“呵呵,这是赤血草,拥有补充气血的功效,价值三十枚下品灵石,你再多摔它几下,失了药性,你就给老道白干三年!”
许诚笑呵呵坐在堂前,抬手一指,便将那束已经布满灰尘的草药扔在了货架上。
“许老,我好不容易把它提起来,您这一掺和,前功尽弃了!”
那青年抱怨起来,又掐诀施法,开始从地上抓取另一束草药。
这一次似乎比以往更加顺利,正要继续上提,突然间,满地草药尽皆失控,全部往上一窜,然后整整齐齐落在了货架上。
“许老!你又捉弄我!”
青年满脸不忿,对着许诚大叫道,却见那老不修的正一脸呆愣望着前方。
自知有人上门,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名白衣修士笑吟吟立在院门口,正收敛一身元气。
是他动的手脚?可为何不见他有丝毫费力之处?还有,此人是谁?
青年念头尚未转完,那白衣修士定定朝自己望了一眼,笑道:
“正一,好久不见了!”
脑中轰然一响,青年顿时叫了起来:
“你是金仙长!你回来啦!”
钱正一,是十年前那场大战中乘黄院凡人童子唯一活下来的一个,当时他身受重伤,一直是眼前这位金仙长渡给他元气,助他疗伤。
有了这次经历,让他在数年后成功感气化元,如今已是炼气中期修为。
但也因为受伤损了根基,他在十五岁后方入道修行,失去了加入门派的机会,故而一直留在乘黄院做工。
钱正一原以为这位金仙长离开云霞坊市,此生没有再见机会,没想到如今还有重逢之日。
金一仙走上前来,拍了拍他肩膀,然后走到许诚面前,大礼拜下,道:
“弟子中孚,拜见赤狐师叔!”
“好!好!好!”
许诚语气有些哆嗦:
“筑基了?筑基好啊!中孚?中孚是个好道号,不要埋没了它!”
他心情激荡,眼前一阵恍惚,似乎很久不曾有如此场景了吧?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两百年前老二拜师的时候吧?
许诚腾得站起,挥袖间将乘黄院门关上,把一名正迈进一只脚的客人推出门外,喝道:
“今天关门歇业!”
金一仙随着许诚步入堂中,几个凡人童子的目光里既带着审视,又有些畏惧,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许诚却冷声喝道:
“好好看看,这是你们的前辈,十年前从乘黄院出去,如今已是筑基上修,瞧瞧你们,一副惫懒样子,感气化元都费劲!”
一帮童子听了,既是羞惭,又是振奋,不住拿眼瞟过来。
金一仙一阵尴尬,想从纳戒中掏出些礼物相赠,却想不好送凡人童子什么东西合适,修真之物他们用不了,凡人之物他没有。
最后,他从一个特制纳戒中取出一块血淋淋的兽肉,抛给钱正一道:
“切碎了熬成肉粥,兴许能助你们早日感气,你已入道,这能助你提升修为。”
众童子一阵欢呼,钱正一则是闻言大喜,他知道这是妖兽血肉,能做成灵餐,对他这样提升缓慢的炼气修士来说,就是大补之物。
......
许诚、金一仙盘膝而坐,从十年前入派修行开始,一直讲到筑基成功,不过随后谈及四年前回归凡间的胡通灵时,许诚颇有些感慨:
“他的身体比正一还不如,小小年纪,每逢阴雨便咳嗽不止,恐怕寿命有缺,老道给了他百两黄金,又为他在当地官府中谋了个差事,想来后半生衣食无忧。”
金一仙沉默不语,他在乘黄院五年,认识的同龄人并不多,大都死在了丁成道作乱一事中。
胡通灵和他是唯二的幸存者,如今他踏入仙道,筑基已成,胡通灵却坠入凡间,归于寂寥。
人生际遇,莫过于此!
“实际上,这次除了我回来,邓英也会从极道仙宗方向归来。”
“嗯?”
许诚顿时听出不对,眼神一凝,盯住金一仙道:
“你不是与他同行而来?莫非...你去了天一剑派!”
不等金一仙回答,他神色一变,一把抓住其脉门,神识稍探后便松手道:
“哼!你还算知事,我观你体内无一丝剑气,看来并未去学那劳什子天一剑术!”
金一仙甩了甩被捏疼的手腕,苦笑道:
“师叔也这么看不起弟子,认为我会受天一剑术诱惑,去弃法从剑?”
许诚此时就有些疑惑,问道:
“当年在峥嵘峰上,止微师叔承诺于我,说等你筑基后,他便收你为徒,怎么?是他让你去天一剑派磨炼?”
金一仙自嘲一笑:
“我筑基前后正是极道仙宗大乱之时,人心思异,止微真人何等人物,岂能看得上我?”
许诚自知食言,心中不甘,面上却是劝道:
“你也不必怨天尤人,宗门遭逢大变,别说真人收徒,就是后来通知我这样的驻外弟子,也是过了一年有余。”
说到这里,他兀自不放心,语气郑重道:
“老道可警告你,你是我送到极道仙宗的,生是极道人,死是极道鬼!若有一日你弃法从剑,我就是打上天一山门,也要亲手斩你!”
金一仙却是笑道:
“师叔何时如此忠心?当初幽岚、嶙峋、巍峨三脉修士叛走三清山,也没见你去追杀他们,看来忠于门派还不如自家性命紧要。”
许诚呆了呆,笑骂道:
“小兔崽子,老道把你养大,送你入宗门,你却想让我去送死?好吧!实际上这对宗门而言并非坏事,三年来,极道欣欣向荣,恢复了不少生气。”
金一仙闻言一叹:
“是啊!极道复兴有望,我们这些弟子却在天一剑派苦熬,还有二十余年才能回归,不少人说不定还会埋骨他乡...”
他知道自己被当做弃子,心中有一丝怨言,但毕竟七年门徒,说没感情是不可能的。
许诚感觉无从劝解,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不过属于高级弃子罢了,于是转过话头道:
“你也不必如此丧气,剑修之强,几乎可称同境无敌,只要你少去招惹,想来也不会硬逼着你斗法比剑,他们这点修士涵养还是有的。”
说到这里,忽见金一仙神色有异,他顿时想起一事,忙道:
“你这三年和天一剑修斗过几场?胜负如何?”
他很清楚,这个弟子十年前就一门心思放在法术上,到了极道仙宗,肯定也是个不安分的主,更别说对上好战的剑修了。
“打得不多,五场而已,四胜一败。”
“幸好幸好,只打了五场,胜负还不足以动摇心境!”
许诚欣慰的松了口气,突然,他瞪大了眼睛喝道:
“你小子莫不是在信口开河诓骗老道?对付天一剑修你能赢下四场?我明白了,筑基中期以上的不会出手,想来都是那些筑基未久的新晋剑修?”
许诚猜的很对,但也有例外,比如斩宁津一臂那次,后者爆发秘法已有筑基中期的实力。
金一仙却认为没必要细说,未来与天一剑修可能还有龃龉,便道:
“不错,都是筑基初期修为,大家半斤八两而已。”
“那还差不多,当年老道出山游历,还是与几个天一剑修打过交道的,其中天资中上者,几乎同境难逢敌手,而那些天才剑修就是越境杀敌也是寻常。”
金一仙撇撇嘴,一句话将许诚从回忆中扯出:
“越境杀敌,说得轻巧,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他在天一剑派三年,也算是半个天一门人,自然清楚越境之难,这一代筑基剑修中能抗住结丹剑修一击的不足一掌之数。
其他虚丹剑修能在小门小派的结丹修士手里走过三招,已经算是了不得,若是能从中逃得性命,回山后必定要大肆吹捧许久的。
许诚却是呵呵一笑,指点道:
“老道所说的越境杀敌,是指越一个小境界,比如筑基中期杀筑基后期。你说的是筑基斩结丹,岂是寻常修士所为?真把天一剑修当成三头六臂了么?”
...
三个时辰后,直到钱正一在楼下大喊开饭,才把二人的谈兴打断。
作为结丹修士,许诚早就可以做到餐霞服气,辟谷不食,但今日与金一仙重逢,高兴之余也不免多吃了几口。
肉粥一入口,许诚便“咦”了一声道:
“此肉所含灵气如此充沛,恐怕不是聚元境界吧?”
金一仙笑道:
“这是法相修为的界外凶兽血肉,其中灵气蕴含虚空宇宙大道,自然格外鲜美。”
许诚点点头道:
“听说天一剑派有个出产界外凶兽材料的连穹大界,老道闻名已久,却未亲眼见过,今日倒一饱口福了。”
他与金一仙都是根基稳固之人,不像钱正一,还在炼气境界打转,吃一口肉粥,必定要打坐炼化一番再吃下一口。
至于凡人童子,对天地灵气都尚无感觉,不过是一饱口福罢了。
饭毕,许诚和金一仙自顾离去,几个凡人童子年纪已到,又被掌柜的一激,当然是努力寻求感气之机。
钱正一则是抓紧时间打坐修行,他年纪不小了,若在三十岁前未筑基,未来连进入小门派的机会都很渺茫。
蜃龙山脚下,金一仙上下翻飞,指间法术光芒频闪,从最基础的五行法术,到筑基期法术接连使来。
而与他对战的许诚却稳立当空,身前只有一面土盾,便将所有攻击尽数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