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听到她问我:“你晚上做什么?陪我去自习吗?”
我想到了雪莱,我摇头。我看到她的眼里有一点失望。不明白的,她何时有了这般的上进?我调侃着问:“你在做什么?难道想再去考一回高考?”
婧在阳光下,很镇重的扬起头,她问我:“光华的研究生,好考吗?”
我诚实的回答:“很难。但是,你可以努力。你才大一。”
她冲着我笑,她说,好。
红颜穷经,是一幅美丽的图画。知识,我也从此知道,为什么北大的孩子总是考不上北大的研——如果他们要考的话,因为他们从来都是自负地只用三两个月的时间去准备,而别人,却会用三两年。
婧和我告别。我想,我可不要考研。
雕塑时光。
小小的,很温馨。外间,在放着法语的碟,人头攒动,有着黑色或着金色或者红色的发。我听不懂法语,却觉得它没有想象中那么缠绵。
Cappuccino,两份。
泡沫,在昏黄昏黄的灯光里,像人鱼公主最后的微笑。
雪莱看着我,微笑,带一点点羞涩,他说,对不起。
我知道他对我说什么,我摇摇头说,没关系。
还是有点好奇,我问:“只是,我想知道,谁,谁是那个11月出生的女子。”
他的眼神闪烁不定,我看着他,发现,他的长发,已经变短了。
“我想,应该有这样一个人的。我相信。”我用勺子搅动着杯里的Coffee,是喃喃自语,或者是鼓励。
“为什么?”
“直觉。”
是的,凭直觉,我相信。应该有一个凄婉的故事,让他迷乱。因为他年轻,我不相信,我们这样年纪,在北大或者清华的学生,会有太沧桑的心灵,因为我们的过去,没有时间让我们沧桑,我们的大部分时间都只是面对着书本。
“是的。有她。”他低着头,告诉我,“她在日本。”
“哦。”
我好奇,但是,我不应该去揭开别人已经开始愈合的伤疤,这很残忍。我也低着头,说,对不起。
雪莱点了一支烟,用一种很纯熟的姿势,烟雾,掩盖了他沉思的脸,立刻的,他有些窘迫的问我:“我,我可以抽烟吗?”
“没关系。”我似乎没有了其他的表情,只会微笑。
但他还是熄了烟,继续说对不起。
我依然重复着对不起。
如此的客气。
我们听着身后,法语的音调开始变得激越,有粗浊的喘息和尖叫。有些尴尬,看着杯子,泡沫散尽,只剩下无聊的液体。
“想知道,这段日子,我去了哪里吗?”他低低的问。
“日本?”是无心的,是童言无忌。
“是医院。”
这样的地点,不带任何风花雪月,我睁大了眼睛,看他。
“抑郁还有轻微的幻觉。我把我的生活,弄得乱七八糟。我的母亲,是医生,她哭着对我说,孩子,如果你再拒绝治疗,我就去上吊。其实,我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但是,我害怕她那绝望的眼神。所以,我就去治疗了。吃药,接受心理治疗。”
那种,沉沦木讷的眼神,又回到我的记忆。我想,如果我有着这样一个孩子,我是多么的痛心。更何况,他在清华自动化。
“一切都过去了……”我极尽温柔的声音。我希望,他从此埋葬了这段记忆。
“其实我是个人渣,你信吗?”他自嘲的笑,然后,翻来覆去的看自己的手。
“你当然不是,我记得你们的口号是,为祖国健康工作50年。”总算找到一句俏皮话儿,能将今日的沉闷打碎,我说,“你是栋梁呀。”眼波流转,忽而想到,“对了,你还是诗人。”
“诗?”他依旧是轻嘲,“那只是我的句子,堆积着我多余的荷尔蒙,打发着没有她的日子。”
“Annie,让我来告诉你,我的故事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也深深吸了一口气。
画轴渐展,粉墨登场。
一个女子,聪慧美丽,温柔妩媚。这个角色,是浓墨,需要强调的。
看起来,故事的女主角,永远是那么的完美。完美的令人心醉。一定是初恋,我想。
那样飘飘乎乎的,没有具体的语言,只剩下了两个字,完美。
一个男子,是雪莱,他只用淡彩。听起来,只是平庸男子。我想,这只是他在心爱的人儿面前,没有了自己。
于是,故事开始了。
高中三年,众星捧月的。她是月,他只是繁星一点。
而她,却执意和他牵手。走过一群小男生,妒嫉的眼光。
她是执意要上清华的,而她,也是应该要上清华的。
在月光中,她对他说,我们一起去清华。
他,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去向,他生性太淡然,他只知道,他要和她在一起,无论在哪里。于是,他就点头。
这时候,离高考还有一年。
她的名次,永远的在那么前面,他下定了决心,在那张单子上,也要靠近她。她帮他补习,还有分析,他们的位次也开始慢慢的接近。
他们就这样慢慢的走近理想,一点一点的,那样的甜蜜。
最难忘却的,是那种相对无言,心神相应的体验。
我的思绪,却也开始飘摇,我想起那个时候,那一张微笑的,白净的脸。我回忆着那偶尔的一瞥和相对的一笑,我知道,那是幸福的瞬间。
而高考,却总是在开玩笑。
我也恨高考,那是很残酷的青春门槛,门这边,是江南的人间四月天,温婉秀丽;门的那边,却是海浪汹涌,翻腾的波澜。
他进了清华的自动化,而她却被拦在清华园门外,于是,只能下嫁到北理工。
夏日的灼热。烫伤了他和她。
她,是好强的,从此,面对着他沉默。还时时的生疑,觉得他开始将她看轻。
他觉得委屈,也觉得陌生。但他无言,只是默默守护着他们的情感。
爱情至此,不复当时的晶莹,仿佛水晶,已有隐约的裂痕,时时的,准备着,只等一瞬间,大厦倾。
只是不甘心。真的是不甘心呀。所以,依然海誓山盟,依然你侬我侬,将爱字每一天,反复的演练。
北理工和清华,觉得太遥远,于是,在那边,租了平房一间。上完课,回他们小小的家,将世界隔开,远离喧嚣的尘世间。
仿佛盛世的华衣,在空中飘呀飘,仿佛知道了落地的命运,不甘心的,在空中飞旋出最艳丽的舞蹈。
她的母亲看到了女儿的落寞,她的母亲,知道女儿不甘心在这样的学校,于是,开始联系日本的学校。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的害怕过,害怕失去对方,害怕未来,害怕所有未知的一切。
“那时候,还是大一,她不想去上课,于是,我陪她。在家里,一整天的,只是做爱。”
他轻轻的说。
空气里,是焦灼的气息,是离别的味道。
她的成绩本来就很优秀,也不需要奖学金。早稻田大学,在海的那边,冲着她微笑。
他不能阻拦,为了她的前程。
她不甘平庸,她怎能拒绝?
于是,就这样走了。生生的,离别。
于是,开始思念,最终是相思成灾,星火燎原?我暗暗想。如果是这样,其实还是可以等待。因为,还有着一线的曙光。虽然,很渺茫。
她走的时候,是大一的下半学期。
山河失色,食不下咽。他在清华园,度日如年,木偶一般的。
思念需要慰籍,网络,当网络都觉得太遥远,就开始越洋的长途。每个月,省却了一切,只用200元满足所有日常开销,却保证了每月1k的长途话费。
他的神情,是那种悲壮的无奈,他对我说:“她在日本太辛苦,消费高,不能总向家里要钱。于是,去打工。去餐厅做服务生。老板稍不如意,冬日里,照样的,一盆冷水,从头而下,而她,还要跪下,说对不起。”
灯光下,他的面容充满了不忍,深深地怜惜:“而我,却不能帮她……我很难受。”
她每次都在电话里哭诉,愁肠百结。其实,她也是刚强的女子,面对父母的询问,从来都说,很好,真的很好。只是在他面前,卸下一切伪装,她哭得淋漓酣畅。于是,他也哭。如果泪珠能用电话线串起,那么他们之间,早就有了越洋的珠链。
终于,电话里的哭声少了。终于,她的声音冷了。终于,在某天,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声,用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那一夜,他辗转难眠。
他想,是个误会吧?他想,她爱的是我,这是个插曲吧。他想,我是不是应该让她走了。他想,这个男生会对她好吗?最后,他还是想,这一定是自己电话拨错了。太紧张,所以,拨错了,一定是这样的。
于是,翻身起床,在网上找她。给她写mail,给她留言。
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终于,她肯接电话了。然而她只说:“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问她:“他对你可好?”
她说,是个韩国人,是大学的同窗,都是身在异乡,所以常在一起。
他还是问:“他对你可好?”
她说,他可以让她不用去打工。
他执著的问:“他对你可好?”
电话那端没了回音,传来抽泣声,她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说到这里,他居然能够给我挤出一个微笑,他说:“我很惊奇,我当时居然没有哭,我对她说,没关系。然后我就挂了电话。”
虽然没有哭,但却是锥心的伤,却是硬生生的在那里了。
相爱的人,从此,是心头的针。
时空阻隔,月明霜冷。
有人慧剑斩断情思,有人痴痴只待重逢。
于是,迷失,于是,抑郁,于是,迷幻。
想起婧曾经对我说过的,很精辟的一句话,学校里,常常看到的,女生辜负了男生,而社会上,只可见,男人辜负了女人。因为生命原本如此的公正,潮起潮落是永恒的轮回。
我能说什么呢?
我对他说:“其实,可以重新来的……”
是的,可以重来,其实我也知道,那一种鸿蒙初辟天地初开的感觉,是找不回来的。那时候的爱情,是那样的简单。我喜欢你。含羞的,却是赤裸裸的,只是因为喜欢而喜欢。只是因为爱而爱。
“重新来?”他嘿嘿的笑,笑得有点阴森,“我重新来了。来了不止一次。”
舞台,换幕。
灯光,音响,布景全部重置。
置换了年少的粉红,置换成迷乱的五色相杂。
他走在清华园,一步一步都是复仇的火焰。只是,是复仇还是毁灭?或者用毁灭自己来复仇?我不能理解的。
他开始风流倜傥起来,boss的香水,Lee的衣衫,春日里,漫无目的地四处寻芳。
忧郁的眼神,情真意切,握住MM的手,心气平和,然后含情脉脉地说:“我爱你。”多情的诗篇,苦苦的守候,还有,决不吝惜地花钱,于是,女孩的防线土崩瓦解。
开始的表演仍有表演的痕迹,他提醒自己,其实,面前的就是她呀。于是,开始变得自然和真切。铅华入骨,表演也就成了表现。 只是,只在一瞬间,突然发现,其实,这个仍然不是她呀!
突然的退却,突然的逃避。不计较剩下的一切。
起初,会有纠缠,起初,会被眼泪所感动。到了后来,腻烦了这一切,眼泪,不过是水和盐。而纠缠不清的,更是讨厌。
不是没有碰到过厉害的角色。那就打架,打不过,那就躺下。医院里,看点滴一点点地滴下,他会想起当年那间小屋子,偶尔下雨时,一滴一滴的雨点。
母亲的眼光,开始绝望。
成绩单上,有了一排的红色。
他不去计较,他说,我是中国的雪莱呀。诗人,是注定被诅咒的。
那间小屋子,依然存在着。每月的房租,他依然在交。只是,没有人。
有时候,也带着女孩去那间小屋,却拒绝在那里做爱。他在那里凭吊,然后,对着女孩哭泣,哀求她,不要离开他。
可是,有时候也会猛然惊醒,觉得自己很蠢,于是哭泣完毕,随手的,就是挥拳而去。看女孩惊叫着,哭泣着离开,他觉得很好笑。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