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开始有声音的时候,天才刚泛白,我恍惚记得橄榄的黑色修身长裤闪进又闪出,美臀包得像个球,短俏的白色上衣,“鸟巢” 似是被束起来了,人也清爽了好多……
最终被太阳逼醒,方觉悟到自己已是身处异境,换了天地,我穿起睡衣挨个房间看过去,就只子秋坐在自己房间的小桌前对了窗在化妆。
她今天涂了唇膏,是一种鲜艳的桔色。
“怎么会给你找到这么漂亮的颜色?”我走过去拿在手里眯着眼看——纪樊希的20号。
子秋笑而不答。
“米歇尔吧?”看她的神态,一下给我猜中了——这样会讨好女人,果然“法国男人”,非浪得虚名啊!
“都已经出发了?这么早?”我打个哈欠问。
“是啊,就我们两个懒人。”
哈!你是懒人?我暗忖她未免虚伪。
打扮停当才和子秋一起出门,但甫一出门才发现,我们在小城镇学来的那点巧儿拿到巴黎随便一条街上一亮相,却仍旧是落伍的土气——怪不得巴黎人总歪歪嘴说:那些外省人如何如何……。
看那些细细长长的法国女人吧,当她们轻巧地走来的时候,拂过面前的不是傲慢冷漠,也不是热情奔放,而是一种自我陶醉的自信,或者是一条荡在颈间的丝巾,或者是夹在手指的烟支,或者不过就是不穿的外罩搭在手臂上,再或者就是手里抱着的几本杂志,都成了她们的首饰和装饰,即使空着手,她们也会或插在口袋里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你以为前面站着穿橄榄灰小套装的女人衣服不够整齐?错了,她那套亚麻质地的紧身套装,在工作了一天后背后难免弄出些摺子,而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衣服只有这样穿了才生动,有姿态。所以,从容的巴黎女人怎会随波逐流淹没在所谓流行的混乱之中呢?她们也不是故意追求所谓个性,因为她们充分了解自己的美和追求,她们可以把一条五十年代的碎花短裙穿得非常得体,她们也可以跨一款草包出入高档餐馆也不会觉得不合时宜。
一路走着,除了些许的自卑,更多的则是兴奋,呵,巴黎对我们像是新生活的开始,就像升高了年级,开学第一天总要洗心革面,发誓要努力学习一样,我们也要漂漂亮亮地学着做一个巴黎人,也争取能在不久的将来看着天走路。
停下来歇脚,挤坐在咖啡馆的小桌外面,像那巴黎人一样,滔滔不绝地猛侃一通,然后就闭了嘴巴接着想心里别的事情,愣着幻觉的眼睛看自己的前生今世在衣袂和咖啡的热气之间来往穿梭……
“哎,我们好悠闲啊!”子秋笑怨道。
我眼睛往上挑挑,“没什么嘛,很自然的呀——巴黎的咖啡馆子好小气啊”,我抬抬手里的白色小马克杯,“还不及Starbucks杯子的一半大呢。”
“他这周五要来看我。”子秋突然说,口气有些怪,倒听得有点不情愿。
“你想不想见他呢——说实话!”我盯住她。
“想——吧,也不想!反正……,他昨天电话里说帮我介绍个使馆的一秘认识,推荐实习的工作。”
“好啊,背了大家自己做功课!”我叫道,声调再酸一点就可以发酵了。
“嘿,小声点。他昨天才跟我说的,再说,也不肯定嘛。”
“什么第一秘密第二秘密的?”
“我也不懂,大概就是第一秘书,第二秘书吧。他说是属于大使的左膀右臂之类。”
“哇!这么说,你的实习有着落了。怪不得沉得住气了。”
“别这么说,果子,我压力大着呢,一方面,你们都还没有眉目,好像背了大家独吃;另一方面,就是我跟他的关系。我不知道是应该继续发展还是就此打住,毕竟我人已经到了巴黎了嘛。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在利用他,更不想让自己因此而混淆了和他的感情。”子秋急着辩白。
“那么,你是动了真感情了?”我认真地问她。
“这重要吗?反正到头来都是个不可能,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啊——唉,别说我了,就那么回事,和所有的婚外恋没有什么两样,都是自己觉得轰轰烈烈,别人觉得可笑可悲甚至可憎。”
说着,她就自己陷入了一种自责,我仿佛能够看得见她内心投下的那个巨大的阴影,我只能在心里替她大大地叹了口气,赶紧帮她开脱: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像个旧式女人。婚姻不过是一纸证书嘛,干吗那么计较。”
一转眼,正看到路旁的报亭,突然来了灵感,“哎,子秋,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妙招,我们去买中文报纸,这里一定也有华人办的报纸吧。上面一定也有招聘信息啊!“我惊喜道。
“对呀。真聪明呀你!”子秋两眼又有了神采。
2、
下午我们回家的时候,江勇已经回来了,坐在餐桌旁翻看报纸。我们一看,他也找到了中文报纸,除了我们刚买过的那两份外,他手里还有其他的中文报和几张传单跟小折页什么的。
“我去了十三区。看我带回来些资料,不知有用没有。”江勇招呼我们道。
“都是些什么招待还有文书,但都要求中法双语,我们这臭法语啊,哼哼……”我说。
“你看这个啊,”他用手指着一块小字的广告给我看,“他们提到能说英语最好,我看可以试试。”说着,他用笔在旁边画了个五角星。
“哎你们有什么收获吗?”他又问。
我们摇摇头,等把那两份中文报纸上的招聘信息依次看完,我和子秋起初所充满的希望越来越小,最后瘪到完全消失,还附加了一些担忧。
“别灰心嘛。其实我觉得你们女同志比我机会更多,看我的劲头,”说着又在报上画了个五角星。
子秋也去翻他带回的其他资料,看到了一份《大XX报》,不禁失声叫了出来“XX功的报纸,天那!”
“啊?你从哪里弄来的?”我仿佛是看见了牛鬼蛇神,碰也不敢碰那张十六开的普通报纸,只斜了眼看。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想啊,除了中国哪里都允许人家生存。欧洲国家、美国,除了报纸,还有网站,那可是如火如荼。”江勇一副帮凶的嘴脸。
我心里不屑地呸——,嘴上同时说“没兴趣!” 对于政治这东西,还是不谈为妙,要么在过去公共场所的茶摊上都贴着莫论国事的告示呢!
“对了,看我给你们买了什么回来?”
江勇带我们到了厨房,超市的方便袋子堆了厨房一台面。我们忙翻来看,哈!都是我们久违了的东西:茄子、尖辣椒、梅干菜、榨菜、粉丝、生猪肉、挂面……,天那,还有一瓶梅子酒!要知道,这些东西在小镇上的中国店里也是少见的,这样我们晚上就可以美美地搓一顿了。不光今晚,恐怕够吃好几天的。
“明天我们也去中国城看看吧。”我对子秋兴奋地说。
我们决定现在就准备晚饭,大家回来一起吃。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些好东西即将变成可心的美味,一边又和江勇絮叨着他看见的中国城,我们心里又高兴起来,似乎看到些希望。
晚饭刚准备妥当,晓青和橄榄就同时回来了,她们在回来的地铁上巧遇。进门那刻,她们的表情几乎是一样的,阴郁又木然的脸,但闻到香味以后,就一路嗅过来,好像是饥饿过度的人被突然引进了宴会厅,那里不单有美食还有高脚的酒杯、景致的盘盏以及失散很久的家人,满脸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