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民,醒醒。周应民!”像是在耳边的炸雷,周应民一个激灵,猛地坐直,迷茫的眼神在车厢里转了半圈,直到看见侧后方的侯德才,方才清醒过来。
“靠,人都走完了你老人家都不醒,梦见妞了?”损友之所以是损友,就像他俩一样,啥话都能说,有事又能相互帮衬,时不时脑袋会短路,揭短、伤害、打击。
“我操,这鬼地方好远,坐了一天车吧?哎,猴子,我们是不是来错了?”周应民边说边收拾行李。侯德才撇撇嘴,懒得说话。一路上他可是清醒的,何止是来错了,简直是大错特错。
他俩都是南疆省昭明地区的人,同年考进的《南疆化工专科学校》。那时候的中专文凭,还享受着大学文凭的相同待遇,在企事业单位是干部编制。
今年20岁的周应民,额头饱满,眉毛不浓不淡,鼻梁挺直。双眼微微眯起,裂开的嘴角向上翘起,看到他,就让你想起十几岁的自己。
至于侯德才,倒也谈不上尖嘴猴腮。他的脸部偏小,但鼻梁挺直,一对招风耳很是让人瞩目。这人闲不住,整天活蹦乱跳的,对什么事情都好奇,有着刨根问底的坚韧劲。同乡同学大都敬而远之,叫他“猴子”而不名。
周应民和他同在机械专业,住同一间大宿舍。刚接触时就烦他话多。时间一长,发现他喜欢帮人做事,又不怕苦累脏,没有多余的心眼心机,两人就慢慢的有了交情。
毕业分配的时候,学校提供了三家化工厂。周应民征求父母的意见,选择了这家在省城郊区的小厂,图的是可以把户口落在省城。侯德才无所谓去哪里,他跟着周应民走。这些年中专生不愁工作安排,大多数人的关注都放在待遇上。
这是97年8月底,完全不同于县城的高原天空和气候,让刚下车的周应民心情舒畅。他很想多看看离地很近、夜空清晰的景色,猴子却是在前面不停的催促他快走。
路灯不是太亮,侯德才在写有“售票处”的窗口下和人聊着,周应民走过去,才知道是人力资源部的接待人员。两人都穿着灰黄色的工装,男人有三十多岁,不到170的身高,体重恐怕有150,女孩子娇娇小小的,大眼镜架在鼻梁上,一口普通话软软的,让人很是舒服。
“是周同学吧,我叫李彤,这位是人力资源部的张工。”张工一脸笑容,见李彤介绍到自己,说道:“叫我张彪也行,坐了一天的车,你们也辛苦,先去宿舍收拾下。有什么需要,明天找李彤安排。”
“谢谢张工,谢谢李工,这么晚了还要你们等着。”礼多人不怪,工厂里面,没有具体职务的办公室人员统称“某工”,这是学校里班主任特意交待过的。国企嘛,文化就是这样,有时候就因为称呼问题,得罪人都不知道。
车站后面有六七栋三层楼房,从售票处旁边的小道绕上去,顶头的一栋105室就是他俩的宿舍。李彤在前面介绍着生活区的分布。周应民肩扛着两人的床上用品,只隐约听到一些“商店、食堂”之类的。
宿舍里铺着三张单人床,大约有九平方左右。张彪帮着铺床叠被,和周应民聊着闲话。侯德才跟着李彤出去买一些生活用品。单身汉嘛,也没有多余的东西收拾,猴子回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干干净净、规规整整了。
“小周,小侯,那就这样了,你们先休息,明天8点到公司办报到。”走到宿舍大门,张彪拦住了执意要送的两人。又指着李彤,说道:“小李也是今年来的,你们年轻人好交流,有什么需要,直接找她也可以。”
“好的,张工你们也累了。”周应民话不多,只是表示感谢。李彤只是笑,听见张彪提到自己,说道:“明天我陪你们办手续,有事情就开口。”
这里是1栋楼,大门开在2楼的正中间。几步台阶下去,靠右边就是长长地石板梯。猴子刚才就是从这里上去买东西,那上面才是生活区的中心。
石梯上的李彤回身摇下手,周应民和猴子才回宿舍。这栋1楼光线不好,窗外就是出大门的台阶。侯德才嘟嚷着“条件差”什么的,周应民懒得回应,吩咐一声:“早点休息。”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各自熄灯睡觉。
凌晨5点,穿戴好的周应民开始了每天的锻炼。宿舍大门出去,顺着昨晚张彪他们走的楼梯,几步上去,就是一条平顺的大路。
整个小区建在山坡上,沿水泥路慢跑,周应民才发现,坡顶到坡脚就是一条封闭的环路。员工宿舍稀稀疏疏的建在山坡上。小区不大不小,房前屋后栽种着松树繁花,远处的厂区灯火通明,高大的烟囱不停的吐出白色烟气。
两圈10分钟,一半下坡,一半上坡。附近的村子已经有人家亮起灯,犬吠声时有所闻。周应民顺着半坡上的岔道走进村里,才发现村后面就是茂密的松树林。
随意找了一块平整的场地,活动开的周应民练起父亲教授的拳脚功夫。
这是一套糅合了捕俘拳、擒拿术、四门拳的攻击性极强的功夫,来源于当过侦察兵的父亲。这套散手适合在小空间搏杀,有一招制敌的猛劲。也许是在新地方,也许是心情舒畅。沉下心来的周应民打的随心应手,快如闪电,一拳一脚间的起落转化,带起周围杂草树叶的跳动。
正从岔道里面跑步出来的张景辉,远远的就听到动静,不由得放轻脚步。三十多岁的他,182的强壮身材,常年的安全保卫工作,他的警惕性比一般人要高得多。同是练武习拳的人,他能判断出对方拳脚的力度。
“行啊,这身功夫了得。这种人才,保卫部应该留下来。”张景辉没有贸然走进,路灯照射下,树下的人影虽然模糊,大体轮廓还是看的清楚。自己有1米82,练拳的年轻人应该有176左右。对张景辉来说,记住这些就足够了。
小跑着回宿舍的周应民没心思关心其它,一路都在感悟今天的状态。天边开始发白的时候,半坡上、车站下的农贸市场已经有摊贩在起火烧锅了。逛进去看了一圈,买了些豆浆油条包子回去。
化工厂嘛,三班倒的工人7:30就开始坐厂车接班,夜班人员熬了一晚,滑头点的已经在市场里吃着早餐。猴子在李彤那里弄清楚了,新员工坐8点的厂车,这时候是长白班人员上班时间。
“哥,李彤说,倒班辛苦得很,环境也差。今年进厂的人,不管大中专技校,都要下班组。搞不好要倒一年。”生活区到厂,走路只要20分钟。找人问好路,两人顺着大路走,也不怕走错,还可以观察周边环境。侯德才也没闲着,介绍着他听到的消息。
都是在家干惯活计的人,周应民父母在农村,喂猪放牛种包谷,工厂的班他在实习的时候就见识过了,哪有家里辛苦。至于侯德才,虽然是县城人,每天帮父母摆摊进货,也不比上班轻松。化工厂嘛,环境就不要计较太多,他俩都是机械专业,先从检修岗位实习的概率很大。
“猴子,我们实习的那家厂还记得不?倒一年班问题不大,先去了解要去的岗位。”周应民知道他是个大嘴巴,存不住话。但打探消息是把好手,自己的心思,只能是说一半,重要的的决定还要瞒着他。
“我知道了,三天的安全教育,有的是时间搞清楚。”侯德才有个好处,伤脑筋的事情不会放在心上。这不是有周应民么?跟他走就行了。
他不知道的是,周应民现在的思维和见识,与同龄人已经不在一个层次了。
厂大门建的宽大坚固。门口右边是个小广场,半圆形的台阶围着升旗台。保安在遮阳伞下站得笔直,旁边有道小门,是留给步行人的通道,周应民他们没有厂牌的人还要去保安室登记姓名单位。
大门雄伟,分成进出两条道,笔直的大道直直的通向高处的公司办,路两旁有堆场、平房。极目望去,生产车间的烟囱在远处耸立。
“哦,工厂很大啊,这条路修的好。”侯德才有些吃惊,来之前只是听说效益不是太好,没有想到这么气派。
“还可以,领导能干,至少还有钱。”这样的面子工程,还真要强力的领导才做得到。
大路过半才发现,公司办的2栋楼建在山坡上,左手边已经可以看到几十米高的生产装置,右边有条180度的弯道,几栋平房建成“回”字型,房前屋后都是茂盛的杂草。
两人对望了一眼,摇摇头继续上坡。这样的7、80年代修建的房屋,还能看见有人在里面办公,是有艰苦朴素的精神,还是经济效益的因素,刚进厂的员工肯定是不了解的。他们都有这个觉悟,不知道的事情不评论。
会议室在三楼,大概是来的新员工太多,办公椅一排一排摆的密密麻麻。他俩来的早,李彤和张彪正在进门处摆放茶杯。大家打过招呼,侯德才是个有眼色的人,几句话搞清楚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开始忙碌起来。
这里人手够了,张彪看着他们忙,暗自点点头,出去安排其他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