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泽多雨,白氏王都东泽更是如此。
春雨润物,细而无声。
苏徊靠在树干上,雨滴落在额头上,顺着鼻弓,慢慢滑落。
天气湿热,大泽山是没有秋冬的,这里的人们相信,是祈雨婆驱走了那两个灰凉的季节。
不远处的街道上,穿着白布长裙的女人在雨中跳舞。街上人很少,只有几个孩子躲在房檐下看着女人有条不紊的完成着庄严的仪式。
苏徊头靠在弓起的胳膊上,远远的看着雨雾中那柄张扬的金伞,和那个翩跹的女人。
金色的伞叶上垂着几个破旧的铃铛,雨静静的,但足以阻挡人的视线,一片云里雾里之中,只能听见那几个铃铛相互碰撞发出的脆泠泠的声音。每一步都好像踏在湖面上一般,洁白的裙摆在空中旋出优美的弧度,带着张力般,散开又闭合。渐渐的,雨好像大了起来,能在石灰铺的路上溅起不大的花儿来。
苏徊一跃,落在地上。
软软的,长满了厚厚的青苔,散发出生涩的气味,满眼都是绿意。
上百年的老树在此地肆意生长,枝干交错,唯有幽幽的背影,能让人从此间繁复中猛的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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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了,长风释不在了,长风磊不在了,苏辄亦不在了。可是当年的常阳还在,她需要一个真相,因为苏徊留了下来。
(二)
檀香的烟弯曲缭绕,使这屋的陈陋显的合理,恰如其分。
房间并不宽敞,整个竹楼都散发着湿漉漉的潮气,闷闷的,很不舒服。楼上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无需意外,这是妓坊。
“女人?”满脸脂粉的女人,挑着细弯的眉打量着苏徊。
苏徊瞥了她一眼,轻轻呼了口气,那女人看上去上了些年纪,并不美,只是那双眼睛勾人心神,有着说不清的风尘妩媚。
“这可不是女人家歇脚的地方。”说着,女人为苏徊斟起了茶。
淙淙的水声让苏徊把目光调转过来,茶很香,她分不清好茶歪茶,觉得喝什么都是一样的。
女人斟茶之余,不忘抬眸,看着苏徊冷冷的样子,不禁失声笑了出来:“窗外雨大,何不就此留下,也算是有个安身之所?”
苏徊没有回应,盯着女人看了一会,起身便要离开。
“茶还喝吗?”女人看着苏徊将走的背影,提声唤到。
苏徊定了定,“你认识苏白吗?”
女人愣了下,“原来是寻郎的,此处只有....”
话没说完,苏徊早已消失在茫茫烟雨之中。
“苏白,原来你叫苏白。”女人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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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鬓厮磨,缠绵悱恻。
竹床吱呀吱呀的响着,听了有种极危的感觉,不过那又怎样,在情欲的交流之下,整个竹楼都岌岌可危。
夜里,东泽街上黑漆漆的一片,可视的唯有城边的竹楼,只有那里还冒着些许光亮,幽幽的,只是从星空上俯望,夜,还是那个夜。
一种无力感袭来,男人顺手扯下女人腰间的红绳,上面匴着的几枚铜钱啪嗒掉在地上。扣进竹与竹之间的缝隙中。
女人撒手躺在了男人身侧。
沉默了些时候,二人都轻轻喘着。
“苏白。”女人轻轻唤了一声。
却像一盆凉水泼在男人身上。
“苏白?“女人重新揽住男人,用手在男人脸上来回摸索着。
贴耳说到:“今日,有人来寻这个人。”
男人的眼已不似刚才那般迷离,“你回了什么?”
女人柔媚的笑笑,“此间多年,匆匆过客,只有你留下来了。”女人抽手平躺,身上的汗退去,夜凉袭身,女人用腿勾过被踢到床脚的被子。
继续说到:“曾有无数人问过我,可否见过一白鬼模样的人,这苏白倒是第一遭有人来寻。”
见身侧之人不作声响,女人也噤了声,竹楼嘎吱嘎吱的响着,吵的人心里烦躁。
“你终是要离开了吗?”女人漠漠的问,泪却已滑到耳畔。
男人起身,穿好衣袍,无声息的走了。
没有一句道别,甚至连停顿顾首都没有,直接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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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白鬼,常阳苏白。
白鬼就是苏白,只是世人只唤他作白鬼,若是这世上还有人提起苏白这个名字,那便只有她了。
巫山上有个怪物,通体雪白,只有眼珠是黑的,没有父母,更勿妄论朋友,人们见了他都避之不及,小时候,他偷听到人们背地里唤他白鬼,于是白鬼便成了他的名字。
他无处避风,只能四方游荡,直到,出现了另一个怪物。
九年前玄丹山,人们带回了长风磊的尸体,只有他漫山遍野的寻着苏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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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白氏国人?”
“记不太清了,应该是吧。”
“那里和常阳比,如何啊?”
“不记得了,应该比常阳舒坦些吧。”
“好啊,等我偿了长风释的恩,便去那里。”
一双人趁着月色,坐在屋顶。
白鬼漫不经心瞥了苏辄一眼,继续说到:“我先去摸摸底,若你也不想干了,就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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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时光好像在玄丹山便一刹那全都流走,而有的人,却用不短的九年,单单等待。
“不过,还好,你还在,你还能来找我。”
(三)
睡眼惺忪,提科只觉四肢酸痛。
她侧身转向床榻外侧,帐内传来窸窣的响动。
她睁眼看了看,是桑吉姆妈正在侍奉呼布赫吃早饭。
提科莫名心情很好,这些天来,她与呼布赫日渐亲密。
看着呼布赫呼啦啦吃着,提科有种久违的幸福感。
她不禁轻轻笑了起来。
“醒了?”
呼布赫看向她,宠溺一笑。
提科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被子蒙上了头,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儿。
呼布赫走到床边,双手撑在被子两侧,俯身轻轻对提科说到:“好了,快起吧,今日我就走了,还不起来送送我啊。”
呼布赫要去盖山了,濮澜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了丹犁将军,包括提科,呼布赫叮嘱丹犁将军好好照顾她。
提科露出一双猫儿般的眼睛,朝着呼布赫笑了笑。
她知道呼布赫的心意。
“我走了,你就这么开心?”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提科伸出指头,戳了戳呼布赫的鼻尖。
呼布赫似是有些满足地起身。
提科坐起,朝着门口唤了一声:“林欢,帮我收拾。”
林欢从帐外进来,脸看上去僵僵的,带着股寒意,吉格的晨间还是那般清冷。
林欢从衣架子上拿下提科的衣物,越过呼布赫,走至榻前。
提科接过亵衣,莽顾从头上套下。
呼布赫看着林欢,皱了皱眉——这个林欢有些奇怪。
提科从常阳带来好些女官,可是一直以来侍奉她的却总是这个林欢,哪怕提科和呼布赫说林欢是从小就跟着她的,呼布赫也不能放下猜疑,何况他还是个男人。
“提科,日后还是让桑吉姆妈侍奉你的起居吧,女人之间毕竟方便一些。”
提科手上的动作滞了滞。
她瞬间就意识到了呼布赫的顾虑,这么些年一直是林欢在照顾她,她竟然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甚至都不会顾及到男女之别。
如今呼布赫这般说,提科心间却还颤了颤。
“好——”提科看着林欢,应了一句。
“那,就桑吉姆妈来帮我收拾吧,你先出去。”脸上的失神转瞬而逝,提科扬起唇角,对着呼布赫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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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正午,呼布赫领了一队人,准备出发。
提科巴彦等人在城门口与他道别。
呼布赫站在马侧,和丹犁等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提科站在一旁,看着马上的勇士们,他们个个身披铁甲,威严挺拔。
“当年就是他们差点将朱曦踏平吧。”提科这样想着。
提科扫视着眼前的马匹,发现每一匹马上都会匴着一个笼子,里面有一只白色的鸽子。
这是濮澜人的传统,濮澜人离家都会带上自家养的信鸽,方便与家人通信。而且万一在外不幸身亡,身边的濮澜人会放出他们的鸽子,将死讯第一时间告知家人。
提科想到了自己的鸽子,当年去往常阳的时候,她的母亲为她带了许多鸽子,告诉她这种鸟不管去了哪里都可以找见自己的家。这么多年过去,家乡的样子,母亲的面庞,在脑中都已是模糊的影像,只是母亲对她说的话,她一直记得清楚。
不禁鼻头一酸。
呼布赫临行前又忍不住叮嘱了丹犁将军和巴彦几句,说罢,看见提科失神的样子,呼布赫轻轻扬起唇角。
他向提科走去,猛地将她抱在怀里,紧紧搂住。
提科发间的香气充盈在呼布赫的鼻息之中,他深吸一口,对着提科的耳朵,轻轻说到:“等我回来。”
随即踏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