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陆川,梁吟秋把林夕拉到厨房,女儿刚才对陆川不咸不淡的态度她都看在眼里:“夕夕,你也别怪你爸给你张罗这些,他这么做都是为你好,要不是你跟向南一直拖着,他哪会着急。”
林夕点了下头:“我明白。”
“以前你年纪小,非要喜欢向南,我们劝你也不听,只能由着你的性子在外面疯,原以为等你玩够了就会收心。但是现在你眼看都奔三的人了,跟向南在一起也那么久了,就没有结婚的打算?别人家的姑娘在你这个年纪,连孩子都有了。你说,你到底对未来怎么想的,也该给父母个交代才是。夕夕,你老实跟妈妈讲,是不是跟向南有什么问题?”
“没有啦,我们挺好的,是我自己不想定下来。”林夕故作轻松地耸肩,“我条件这么好,哪能就被他给绑住了呢,等我哪天腻了,就换别人,你说是吧妈?”
梁吟秋剜她一眼:“死丫头,也不知道你哪句说的真的,哪句说的假的。你不是不知道,你爸爸他不喜欢向南,觉得他的条件做你的朋友可以,做丈夫还不够资格。妈妈以前也跟你爸爸的意见一样,觉得向南差了点儿,现在我只想早点儿抱上孙子,只要你觉得合适,妈妈都支持你。”
林夕嘻嘻笑道:“谢谢妈。”?
梁吟秋捏捏女儿的脸颊,没好气地说:“你哟,真是从小到大都不省心,妈妈身体不好,你再这么混下去,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抱孙子的那天。”
几天之后,向南从沪城回到帝京。
到盛世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多,客厅亮着灯,桌上摆着尚有余温的饭菜,唯独不见林夕。
向南心下奇怪。按理说,她一定已经从瑞贝卡那里拿了他的行程,知道他什么时候下飞机,所以应该像往常一样,在他进电梯时,雀跃地跑出来迎接。
可是现在看不见人,难道出去了?
向南凝了凝神,不让自己多想,推着行李箱径直朝卧室走。路过林夕的画室,门半掩,他脚步在门口顿了顿,微微侧头朝里看去。
林夕单肘支在窗棱上,偏着脑袋睡着了,柔软的长发垂在脑后,像黑色的海藻。她座椅右方的地上,落着支画笔,显然是因为她睡着了,没握住,从她手上掉下来的。面前的画架上,是新完成的作品,一枚钻戒,铂金的戒环,上面镌刻着祥云图案,八爪型的戒托上,是硕大的湖水蓝彩钻,采用公主型切割,彰显高贵典雅。
向南不由得在门口停住。抛开偏见,只从男人看女人的角度,林夕无可挑剔,当得起那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但是,一想到温暖现在的处境,想到她被狗仔逼问得抬不起头,想到她的家丑被媒体宣扬得尽人皆知,他就难以对林夕生出任何好感。
将视线尽数收回,向南继续推着行李箱朝卧室走。林夕被轮子摩擦地板的声音惊醒,反应一会儿,意识到是向南,便从椅子上跳起来,“噔噔”地追过去:“回来了?”
向南敷衍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自顾自地打开行李箱,整理起里面的衣物。
林夕走近,拿过他手上的衣服,娴熟地往衣柜里挂:“我来收吧。”
向南这才注意到,她眼底有淡淡的青色,像是多天来都没有睡好。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东西?”林夕嘴角绕着笑,看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是很高兴他回来,“桌上给你留了饭菜,你要是想吃,我去给你热一下。”
向南有些烦躁地扯下领带:“不用。”
林夕也习惯了他这样的回答:“那你去洗澡吧,出差这么久应该很累了,洗完早点儿睡。”
向南一言不发,捡了换洗衣物去浴室。
林夕继续替他收拾。向南出差的这段时间,她老是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夜里也时常做噩梦,梦里是当年落水的情景,加上她妈妈说想抱孙子,令她压力很大,所以晚上一直睡不好。
她和向南,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结婚生子的那一步?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是向南的,林夕疑惑,这么晚是谁打电话过来?
她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好奇,凑近一看,身子不由得僵住,来电显示上赫然映着两个字:暖暖。
暖暖……
会被向南这么亲昵地存在手机里的,只有一个人。可是她这么晚打来做什么?
林夕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就拿起手机,按住挂断键划动,如愿以偿地停止了铃声。
屏幕退回锁屏状态,她捧着手机,指尖还心有余悸地颤抖,脑子里一团乱麻。她不敢想象,要是让他接到这通电话,两人重新联系上,会有怎样的后果。
“你拿我的手机做什么?”?
向南不知什么时候洗完澡了,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她。他只在腰间围了条白色的厚浴巾,贲张的麦色腹肌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水珠,刘海吹得半干,软软地垂在额前,半挡住眼睛。
林夕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微笑:“刚才收东西时不小心把你的手机撞掉了,给你捡起来。”
向南打量她一眼,心中揣摩着她这话的可信度。林夕向来狡猾诡谲,当初表面上跟温暖做朋友,实际上是为了要离间他们的恋情,她还刻意把温暖带进上流社会的圈子,让温暖见识那些浮华的生活,进而错误地去幻想那些根本无法负担的东西。
年纪小小就操纵人心至此,让他怎么能轻信她?
几个大步上前,将手机从她掌中夺回,向南看了眼锁屏的状态,有密码保护,料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来:“以后别随便碰我的东西。”
林夕见他没发现异样,暗自松了口气:“知道了。”
谁知下一秒,手机就又响了。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手机屏幕上,来电人依然是:暖暖。
向南望着那个十年没有出现在他来电屏幕上的名字,陷入沉默。林夕咬住下唇,忐忑地观察向南的神色。这通电话,他到底会不会接?
铃声催促地一直响,向南始终没有动作,墨黑的眸子里,重重叠叠,是望不穿的迷雾。当初分手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中间的十年恍如白驹过隙,只是一瞬,像电影里那些可以被快进的片段。
彼时她那么决绝,现在又打来做什么?
但这些年来他始终没换号,显然温暖也和他一样,保留着当初的号码。潜意识里,他也许希望有天,温暖会像现在这样打来。
而且在这个时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向南拇指下按,划动,将电话接起来,却并不开口。
对方也没说话,于是耳朵里的沉默,无声地僵持着。
好半晌后,电话那头才传来一个小心翼翼、试探的声音:“向……南?”
向南简短地“嗯”了声,算作回答。
对方见他不多说,只好继续道:“是我,温暖。”
向南沉默片刻,生硬地吐出两个字:“有事?”
“抱歉这么晚打给你。”温暖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刚哭过,手机里还有呼呼的风声,不像从家里打来,“我实在不知道该打给谁,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帮我。”
向南一听就知道是出事了,声音沉下来:“怎么了?”话虽简短,但已不如之前那么冷硬。
温暖带着哭腔说:“傅夜司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我想跟他离婚,他不肯,我们吵了起来,他还动手打我,我现在从家里逃了出来,没带钱也没有地方可去。”说着顿了顿,软软地央求,“我知道很为难你,但你能不能……帮帮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在听见温暖被打时,向南握着手机的手逐渐收紧,眸中腾起怒火,理智全然断线,几乎立刻就说道:“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挂断电话,向南行动迅速地穿衣服,林夕不知道温暖对他说了什么,只听到他说要去接她,胸口隐隐作痛:“出什么事了?这么晚,你还去接她?”
林夕不问还好,一问向南就怒,眼角眉梢,全是淋漓的恨意,几乎咬着牙说:“什么事?还不都是你造成的!”当初温暖和他分手,嫁给傅夜司,这桩悲剧对向南唯一的安慰,便是傅夜司看起来很爱温暖,十里红妆娶她过门,婚后一直无绯闻。
她嫁个好人家,至少比跟在他身边受苦强,所以他放了手。但现在,出轨?家暴?
林夕被他眸中的盛怒吓得退了两步,手指不由得紧紧地扣上门框,指关节都泛了白。她大概明白温暖因为什么事打电话来了,还是关于傅夜司的绯闻。
但把傅夜司出轨的责任,栽赃到自己头上,是不是不大公平?
咬了咬牙,她鼓起勇气替自己辩解:“温暖嫁给傅夜司,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谁逼过她。”所以温暖现在的不幸,不关她的事,不是她的责任。
向南动作“嗖”地停住,一下子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安静了会儿,他收敛了怒气,声音也变得平静:“她当时犯了个错。”?
返回来拿过车钥匙,径直擦过林夕身边朝外走:“现在她有机会改正。”
改正……
聪明如林夕,又怎会不明白改正两个字的意思,向南他,还是想要温暖回他身边。
眼眶“嗖”地就红了,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才能抑制着不哭出来。她追着向南到玄关,拦在他身前,单薄的身子和他的高大对峙,被逼急了,曾经不敢问的,现在也能问出口:“那我呢?我要怎么办?”
向南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平静地看着她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眶,片刻之后,淡漠地说:“你如果想走,随时可以,我从来没有强留你在我身边。”说完绕过她,抬手摁下了电梯。
林夕的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她拼命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十年了,她在他身边贴心贴肺,做牛做马,因为欠他一条命,所以为他去死也愿意,却换不来他对她一丁点儿的爱,甚至挂怀……
她忽然不知道,坚持的意义是什么。
两人就这样背对背地站着,沉默,客厅没有开灯,落地窗外洒进来半片月光,清冷的银白色覆盖在两人肩上,让这个本该燥热的夏夜,变得像冰一样透凉。
电梯门开时,林夕忽然喊了他的名字:“向南。”
向南头微微朝她的方向侧了一点儿,梯内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在地板上拉得老长。
林夕顿了顿,声音有些空洞:“就算我,嫁给别人也没关系吗?”
在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震了一下,发出嗡嗡的回响。
向南条件反射地将这股异样压制下去,他急着接温暖,根本没时间细想:“随便你。”说完就迈入电梯,两扇银色的门缓缓合上。
门彻底关闭前,从狭窄的门缝中,他看见林夕蹲在了地上,抱头痛哭。
坐在梳妆台前,林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里布满血丝,两条干涸的泪痕清晰可见,眼底透着淡青色,看上去憔悴疲倦,状态糟糕极了。
她安静地和自己对望了很久,慢慢地,慢慢地,嘲讽地勾起嘴角。她可是林夕,现在怎么落到这种田地?
深吸口气,她拿起手机,拨通桃芝的号码:“在哪儿?”
电话那头传来震耳欲聋的舞曲,桃芝声嘶力竭地回答:“我在Muse。”
“我去找你。”挂断电话,林夕又打给邵孟,“二十分钟后我要用车。”
邵孟住在盛世的另一个套间,本来已经睡下,在接到林夕的电话后,他火速从床上爬起来,利落地整装完毕,毕竟是当过兵的,扎实的底子还在。
尽管是夏天,他依旧规矩地穿上西服衬衣,手上戴着白手套,提前到林夕的私人停车位前等候,身板站得挺直。
不多时,便听见清脆的高跟鞋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邵孟循声望去,不由得眼前一亮。
林夕久违地化了妆,肌肤细白如雪,唇上涂着常人难以驾驭的艳红色,像盛开的红梅飘落在冰天雪地,孤傲冷艳。一袭大波浪卷发柔顺地垂在身后,修身的黑色小礼服尽情展示她玲珑剔透的曲线,V字领口低得恰到好处,露出白净修长的锁骨和部分莹润细滑、弹性丰盈的柔软。
邵孟一时看得失了神,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林夕像这样盛装打扮是在什么时候了。张爱玲笔下,男人一生至少有两个女人,红玫瑰和白玫瑰,但是林夕一人,就可以完全演绎两种不同属性的女人,她可以妖娆,像暗夜绽放的玫瑰,亦可以清纯,像洒在床头的白月光。
直到林夕在他跟前停住,邵孟才回过神来,赶紧替她拉开车门,并未多问一句。
奔驰在午夜十二点开出盛世,夜色像黑绸缎一样滑过车窗,林夕靠在椅背上,安静地望着窗外。想到向南不知在哪个地方,跟温暖在一起,她就感到窒息。
随即摇摇头,把脑海里幻想出来的那些画面统统屏弃在外,她吩咐邵孟道:“开快点儿。”
邵孟立马一脚油门踩到底,引擎发出强劲的轰鸣,在通畅的道路上一路狂飙,很快便赶到了MUSE。
MUSE也是暮景盛的产业之一,女明星嫩模富二代的夜生活出没地。
邵孟在前面开路,林夕轻车熟路地在阮桃芝的VIP包间内找到她。房间里还坐了些陌生人,男的女的都有,看上去个个年轻,男的无一不有八块腹肌,女的都纤腰长腿,穿迷你裙。
看见林夕推门进来,众人都没了声音,好奇地望着她。
阮桃芝从沙发上一跃而起,鹿一样撞进她怀里:“夕夕,你可终于来了,我想死你了!”
林夕抱着自己的死党,这才心安了些,嘴角牵出一缕笑:“我也想你了。”
韩昭从沙发上站起来,环视屋内一圈:“都出去。”声音不大,却不容抗拒,一屋子男男女女纷纷起身,鱼贯而出。
韩昭早年是阮桃芝的保镖,现在是桃芝的男朋友,也是暮景盛的左膀右臂,暮家大部分产业都是韩昭在打理,加之他和桃芝是情侣关系,以后势必接手暮景盛全部的家产。
待屋子里只剩他们四人,韩昭走过来,扶上桃芝的腰,将她软软搂进怀里,看向林夕的眼神通透了然:“想喝什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