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得有失。母亲几十年前是香港豪门的千金,留学的时候和父亲有了哥哥,于是奉子成婚。当然那时候程家的老头,也就是我的祖父急于要这个孙子否则肯定是不会同意这样的婚事的。父亲如同入赘一样进了程家,有了我和哥哥以后又放弃婚姻离开。当然他不能带走哥哥,哥哥是遗嘱里的继承人,所以只能带走我。小时候听父亲给我讲起这些东西我觉得遥远而难以置信。那些门当户对是多么愚蠢的概念对我而言。不过经过这么些年和一场短暂的婚姻我早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是游戏规则,并不可笑。因为所针对的人群是少数而敏感的,所以被世人当作可笑的低劣的顽固的趣味,然而真正在这个游戏里人就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和强大束缚力,根本摆脱不了。香港已经不是几十年前的香港,但是它仍旧讲究出身,生意人也分个三六九等。
这都是多么遥远的事情了,如今想起来倒是让人觉得唏嘘,但是我还是觉得父亲的爱和勇气都无以复加。无疑,母亲是个幸运的女人。“妈,怎么起得这么早?”小洛的叫唤打断我的思绪,他就在我身后我都没有感觉到,看来是想得太入神了。“你也这么早?今天周末不用去学校吧。”我喜欢小洛保持一贯早起的习惯,这绝对是能让他一生受用的好习惯。“嗯。你是不是要回去了?”他问得很平静,没有留恋的口气和感情在其中,就像在问我吃过早餐没有一样的平淡。他应该已经对我短暂的停留习以为常了。这样的母子,还真是尴尬呢。我微笑这拉他坐在旁边的椅子里,他越长越像我了,带出去一定被人当作亲生的。“星期一回去,我陪你过周末。你有没有什么安排?”“没有。明天有钢琴课,要是很忙也不用刻意陪我的,其实。”“小洛,你是在赶我走?”
我轻轻的笑,我知道他没有这个意思。“没有的,妈。我知道你很忙。你昨天没睡觉吧,我半夜起来看到你屋子的灯都还亮着呢。要是工作已经这么累我还要你陪我心里过意不去。”“我是不是白捡到这么宝贝的孝顺儿子。”他听了也浅浅的笑起来,完全不是少年应该有的成熟。他那种了然于胸的表情像极了小时候的我。我想我要是真的有了儿子也大约就是这个模样。我们在室外吃过早餐以后尴尬的沉默下来。因为长期没有共同生活,就算呆在一起也是他是去学校我则处理工作,像这样安静的坐在一起的情况太少了。我的记忆里最多一两次,都是我找他谈心。彼此之间的习惯难以改变。之后我建议一起去外面透透气,于是开车带小洛去了杨浦。我念过一年多的学校,他们毕业的同学会之后我也没有再回这个地方。要不是早上在财经报上看到以前教授的采访,我也不会再回去。
毕竟有很多不好的和太过于激烈的回忆。小洛肯定不明白我对这个地方的纠结,只当是陪我回母校的探望。带着儿子来见张教授还是第一次。这么多年我和他一直保持了稀少的网络联系,他如今已经到了不惑之年,身体依然很好,我们三年没见面,再见的时候还是很亲热。他是我大学时候选修科的教授,当然也是至今我最敬重的老师。我把儿子介绍给他,他目瞪口呆。我没有解释其中的曲折,加上小洛和我日渐相似的相貌,他更是震惊得真真切切。我们就近找了一家冷饮店坐下来聊天。小洛的教养和性情都让他赞不绝口。张教授一直是开明的人,以前就风度翩翩,心思敏捷,他并没有多问及小洛父亲的事情,也不关心他的年纪。听到孩子随我姓以及我同郑敬森离婚的消息后我们都小心翼翼的避开了这个话题。就算有无数猜测他也一句含糊的打探都没有。
一起去吃过韩国料理以后他接到同事的电话回学校去了,我带着小洛在学校里逛了一圈。好些地方变样了,新的教学楼就快要封顶,交通有点混乱,邯郸路被节节阻塞。我很想跟小洛讲一些关于学校的事情,但是那些残破的感情纠葛终究不是好的教育材料,于是我也没有提起。到是在燕园看到成双成对的大学生,小洛好奇的问我在复旦有没有谈过什么惊天动地的恋爱。我很想说有啊,就是太惊天动地了我才会匆匆离开这里,免得伤及灵魂。但是思量了半晌,我还是淡淡的说:“好久了,没有惊天动地的恋爱,妈妈觉得自己老了,小洛,你都开始问起恋爱的事了。”“我……”他似乎有些窘迫听到我把恋爱这个词语同他拉在一起。我看着他后悔说起这个话题的样子,觉得好可爱,我的儿子已经开始有了青春期的萌动。其实我并不会幼稚的阻止他过早的触及爱情和性。很多东西是机缘,挡都挡不住。
如果命中注定经此一劫那就越早越好,我对他包容的笑笑,不再继续说这个令他局促的话题。在我准备带儿子去吃湘菜的时候手机又很不识相的响起来。我把车靠边停下来,看是陌生的号码,确认国际区号是法国的以后我不作多想的接起来。知道该来的挡不住。“喂,你好。”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是我,你们H?Fad果然尽是能人,我想我对合作势在必得,孝敏。”“Hadrian你加入,我当然是很欢迎的,不过合约还是要慎重。”“你知道吗,我现在很急于见到你。不知道为什么,呵呵。你在上海还有什么事情没有料理完,不能早些回巴黎么?”他的声调微微上扬,我听得出他的兴奋不似有假。“我在上海陪我儿子。你不要说得我们像老情人久别重逢一样,我不记得我们有过这样的交情。”“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李孝敏,你对我,还是那么敌意深重。”
“听我说,Hadrian,我希望我们是单纯的合作。不要牵扯其它的事情或者感情。如果我之前对你有敌意那么我道歉,以后我会注意。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我们之间的交集只限于公事。”“好吧,我想也只能是限于公事。对了,你什么时候有了儿子?我听说你离婚了。”“叙旧的话见面再说吧,国际长途很贵呢。”“啊哈,原来你还是会开玩笑的。那好吧,我等你回来。”“嗯,如果有什么要求尽管向Andy开口。”“他是个gay?”“是的。如假包换。”我突然有点想调侃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怪异想法。我对这个男人应该只有恨和敌视才对。可是想起那些往事,我又觉得羞愤难当。不过这些调侃的话或者挑衅的话都没有说出口,毕竟小洛还在旁边,我至少保住优雅母亲的形象。“你这话这么讽刺,刚刚是谁说要注意口气,尽力不表现敌意的?难道我出现了幻听。”
“呵呵,莫非你现在连个玩笑都开不得了。这么金贵,H?Fad要出什么价钱买你一日?我简直不敢想象。”“我可以先向Andy要些材料吗?”他马上换上公事化的声音,我知道彼此心里都有影印,想掩饰都掩饰不了。那些过去,谁能当作没有发生过。“当然可以,Andy会给你一定程度上的材料作参考,你尽量跟他沟通,我会尽快回来。”“好,这样已经很好了。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谢谢你。”“也不必这么僵硬的跟我客气,Andy不了解你,如果有不周到的你直说就好。前期的准备仓促了一点,不过我想你对我们的了解也不会少,我尽快回来安排面谈的事。”“好的,那我们巴黎见。”“再见。”我礼貌的等他挂了电话再断线,似松了一口气。那些滚滚的记忆却又在压过来,我仿佛再次看见了于末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