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凉风刮过,我冻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正要站起来,想想以后的路时,突然听到有脚步声朝我走来,我听到那个熟悉的冰冷声音说:“你以为你能跑多远?”
我扭头,寒风刮过我散落的头发,引得竹叶摩挲,那股冷淡的梅香又从慕齐身上穿过风包围住我。
慕齐和我相对而立,天空如同被巨大的钟罩住,阴沉的让我喘不过气来,一抹朦胧的弯月挂在我的斜上方,黯淡寂寥,更令人觉得无依无靠。其实我完全看不清楚慕齐的脸,我只是听出了他的声音,感受到他一直以来给我的一种感觉。说来可笑,确实是那种对我而言独特的,难以言说的感觉。
慕齐把大氅披在我身上,拉着我的胳膊说“跟我回去。”
语气比寒冷的夜晚还要冷上几分。
我还没说话,只听他深吸了口气,对我说:“本殿下命令你,跟我回去。”
即是命令,怎么能不从呢?我有些好笑的看着他。
“我们殿下都说了,你不是没听见吧。”又一个男声响起。
我像个盲人,除了大致轮廓其余的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声音:“谁在那?”
“走了走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慕齐打横抱起,三两步便到了马车里。刚坐稳,马车便慢慢悠悠的往前走。
冷淡的梅香飘散在整个车厢里,陌生又熟悉。
“你拿我送你的簪子扎了我。”慕齐说。
我只是听着,这话略微好笑,却十分讽刺。
“你想知道什么?”慕齐冰冷的语气携着身上的梅香,压抑的我说不出话来。
我只是听着,并不作回应。
“噬魂香是我放的。”
他终于承认,语气不温不热,仿佛与他毫无瓜葛。
我轻笑了下,声音在这样寂静的竹林里格外清晰,任谁都能听出这笑中的嘲讽。而其实却是无奈非常。
如今无论我怎么说怎么做,这都是步死棋。
“至少,我不会害你,如果我说这句话是真的,你….还信我吗?”慕齐的声音带着些迟疑,又十分郑重。
“信不信又如何呢?”我笑“九殿下位高权重,我不过一个妓女罢了,出身低微,九殿下如何说我就应该怎么做,怎敢谈信任二字?”
慕齐没有回答,他似乎很生气,狠狠地咳嗽了几下。
“殿下,你不要同她说话了,这个女人就是想存心气死你。”车厢外的人气呼呼的说道。
我依旧皮笑肉不笑,是啊,高高在上的九殿下。
“你还是别说话了,回去治好伤再说吧。”我拉了拉大氅平静的说道。
“我只是欺骗,而你是明晃晃的伤害....”慕齐还没说完,我便打断他,无痛不痒的说:“论伤害,怎么比得上殿下。”
也对,在九殿下眼里,一切都能拿来算计一番。这话说的挺有道理,我确实不亏,如今噬魂香也被毁了,我也不会再去像从前那般傻乎乎的相信他,还用刀练了刀法,倒是一箭三雕。
“你就这么生气?”慕齐攥住我的手,强硬的拉近我俩的距离,眼中有克制的怒火,这话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是啊,气从何来?
大概是一颗真心,被人践踏。
“是我的错。”我轻叹了口气。
“错在哪?”他的眸光明明灭灭。
“错信了人。”
“是么?”这凉薄的口吻确属于顾长安,他本就是凉薄的,怎么会珍惜真心呢?
我负气,索性不去理他,就像冬天挂在屋檐下的冰柱子突然砸到头上,落得满头碎冰,又痛又冷。
“你可知,刺杀皇子,本就是要杀头的?”慕齐的语气有种刺骨的寒,却有种刻意让我屈服的威胁。
“要杀便杀好了。”我掰着手指头淡笑。
“想死可没这么容易。”生硬的语气倒是多了几分咬牙切齿。
“进了将军府,既是合作,凡事商量,如若欺我,瞒我,殿下,就别怪我这把钝刀不听话。”
我冰冷的说完,静静地等着回答,却没人回我,只有马蹄声和车轱辘“咕噜咕噜”的响声。
我伸出手,借着透过薄纱的月色,伸手识得慕齐衣领,喉结,再往上便是那张俊脸,他漆黑的眼里映着朦胧月色,整个人像冬日傲雪林霜的梅花一样莹莹孑立,让人不忍亵渎,我不客气的用手轻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扳过来,凑近他,那股梅香又沁入心扉,我冷笑着轻佻的问:“九殿下,顾长安,你听到了吗?”
慕齐看着我,片刻,他将鼻尖对住我的鼻尖,我的眼里只有那双清澈眸子,漆黑深邃,眼角微弯,一如见他那日洒脱不羁,他深深的看着我,眼中的戾气席卷,像是要冲破桎梏,火焰蔓延,带着决绝,我只是盯着他,心“咚咚”跳着,像不听话的红鲤想越出心口。
马车不知何故猛地跑了起来,我也随之一仰,慕齐伸手揽过我的肩膀,我使劲扒拉他的手,他却紧紧拉住我的手,将我的手牢牢钉在他的腰间,又伸手一拉,他冰凉的唇便贴在我的唇上。
我睁大了眼,以前在佳悦居总能看到姐姐们和男客亲吻嬉笑,那些画面带给我的只有深深的厌恶。
慕齐闭着眼,两道重眉形如远山,他丝毫不怜惜,就像是头困厄的野兽一般,啃噬着眼前的猎物,我忘记了挣扎,只是僵硬的看着他,半晌,闭上眼。
浓重的血腥气在嘴里散开。
耳边竹林沙沙,马车慢下来,不疾不徐的走着,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我被淡淡梅香裹挟,灵魂像是随着凛冽的风肆意飘荡,很痛。
可我说不清楚到底哪里痛。
我只想起那晚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灯火都被雾气笼罩,街上不时传来小贩的叫卖声,熙熙攘攘的,慕齐细致的给我戴上那支金簪,十分仔细的盯着我的脸,语气温柔的说,簪子都戴了两年了,该换一换。
他温柔的眸子像是镶上了一层晶莹的水帘,柔情似水,那时候我想,慕齐若是做人夫君,定会体贴入微,温柔细致。
他的妻也一定是贤良温顺,端庄得体,夫妻二人举案齐眉,在人世,一起白头。
我终于挣脱了慕齐,用袖子擦了擦被咬破的嘴。慕齐似乎伤口又痛起来,坐在那里,隐忍着不做声。
我抬起头,透过竹叶间隙,竟能看到繁星几个,零零散散,孤孤单单。
“我答应你。”他说。
我想我们本该如此,不必奢望什么,漫漫人生,不过弹指一瞬,浮生若梦,欢也零星,悲也零星。
马车又突然快起来。
“钱颂,你稳着点儿。”慕齐收敛了眸光。
我正色,立刻滚到一边,离他半臂的距离。
那个叫钱颂的小厮让马车慢下来后,颇为忿忿不平的说“殿下怎能对她低头?此女如此不识好歹!”
慕齐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我听到他微不可查的呼出一口气,像是叹气,又不像。
等我们到了挂着灯笼的小院门口时,我才发现这个时刻维护慕齐的话痨钱颂竟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慕齐站起来已经八尺有余,而那个小厮比慕齐还要高出一头,将近九尺,国字脸,粗眉,皮肤黝黑,开口对慕齐一笑,牙倒是挺白的。
慕齐胸前的衣服上的血已经干涸,成了一片褐色,只是簪子而已,对九殿下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
我这么想,倒真有几分冷漠。
我们朝着院里走去,见到小厮我便让他去拿药和棉布来。
“还知道亡羊补牢。”钱颂冷哼了声。
“哎,这可不叫亡羊补牢,这叫慈心大发。”我扭头看着钱颂,讽刺的笑起来。
可谁料这人嘴那么厉害,脸皮倒是极薄,脸竟红了,在橙红色的纱灯下,脸倒映的更似节日里高挂的红灯笼。
“那我就谢谢阿常姑娘大发慈悲了。”慕齐冷飘飘的说。
我看着他,想起刚刚的事,便是一阵脸红。
“殿下客气了,以后叫我淑婉就好,阿常是谁,我不认识。”我装模作样的迈着大家闺秀的不发朝前走去。
“那就叫婉婉罢。”慕齐面无表情,踱步走进大厅。
“回来啦”
长乐竟是第一个起身的人,她看了看我,似乎有些担忧,又有几分同情,长欢同样一脸愁容的看着我。
“快坐着。”长乐一把拉过我,让我坐下。
我有些诧异,基于刚刚的事,我和慕齐都很不自然,慕齐坐在我的旁边,而我刻意的拉远了凳子。
小厮端着药物和棉布走到门口,问道“姑娘,药都准备好了,在哪里包扎呢?”
“放慕齐屋里吧。”我说,扭头对着慕齐说:“殿下,给你上药。”
长乐和长欢似乎很难接受我这一时的改变,面面相觑。
天又寒了,我总觉得现在已经深冬,手露在外边都觉得冻手了,我搓了搓手,随慕齐进到他的屋里,耐心的等他把上衣脱下,想我也是在勾栏瓦舍里活了那么久,看着慕齐裸露的后背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他的身材极好,无多余的赘肉,精瘦,有肌肉却不显得人臃肿,只是后背上几道长长的刀疤让人触目惊心,他扭头看我正盯着他的后背看,便挑眉问我:“婉婉欣赏够了吗?”
“我才没欣赏!”我急忙别过脸去。
我端起药走上前,将伤口给他处理包扎,伤口虽不深,在慕齐白皙的皮肤上却仍旧可怖,任谁都会说一句下手的人真是狠心。慕齐低头盯着我,热气洒在我的脸上,这气氛好不暧昧,我垂下眼帘,认真的盯着伤口。
今日发生的事倒是令人跌破眼球,谁能想白日里刺他的凶手,如今正俯身仔细的给他包扎伤口呢?
“伤口几天就没了,殿下不必挂心。”我把他的胳膊仔细检查了下,上好药便站起身背对着他收拾东西。
“多谢。”他说。
“慕悔睡下了吗?”
慕齐点头。
“我去给他换换药。”我说。
“九哥,五玄先生来了。”长乐在窗外喊。
“一会再换药吧,让五玄先瞧瞧。”慕齐拉住我,我便同他一起走出了门。
屋外站着一个灰色长袍的道人,银白的头发竖起,插了根筷子,胸前挂着一个大大的布袋,上面写着一个玄字,他的胡子也很长,伸手抚着胡须,看着我们眯眼笑起来,让我觉得很不正经。
“五玄先生。”慕齐倒是端起手作揖,毕恭毕敬。
“殿下客气。”五玄笑着颔首,竟受了慕齐的礼。
我没有打招呼,只是好奇地看着他,他也打量着我,笑着说:“淑婉姑娘。”
我有些惊讶,莫非他和慕齐是一伙的,怎么一来就叫我将军大女儿的名字呢?
“不必吃惊,老身见人过目不忘,你小时候我还给过你糖吃呢,如今长大,模样分毫不差,倒是愈加出水芙蓉了。”他笑嘻嘻的说。
“原来如此。”我笑着说。
“慕悔那小子何在?”
“里面请吧。”慕齐对五玄说。
于是五玄率先走进了书房,我们也都跟着走了进去,屋内,慕悔依然沉睡,呼吸均匀,只是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像层白纸一般。
“以毒攻毒,看来效果不佳。”五玄皱眉说道。
“那该如何?”长欢在我身后问道,我扭头,他眉头紧锁,目光看到我,依旧十分担忧。
“不必心急,等我回去看看哈,我没带全东西。”老头低头在他的布袋子里扒拉了半天只是拿出了一瓶暗黄色的透明药瓶,里面装着褐色的药丸。
“一日半粒,用水吞服。”他说,又转身看向我们,准确的说,看着我,说:“淑婉姑娘,可有闲情陪着老夫回去取药?”
“我去吧。”慕齐说。
“哎,殿下可不要为难老夫哦,我就是想找淑婉叙叙旧,这也要管吗?”这老头倒是毫不忌惮九殿下。
“可以。”我点头。
慕齐皱眉看着我,对五玄说:“天色已晚。”
五玄大笑起来,也不怕吵醒了慕悔:“殿下不必担忧,我自会把淑婉完整归还到你身边。”
慕齐不再说话,俊颜浮上一层薄薄的红纱一般:“先生又说笑了。”
“倒是般配。”五玄贼眉鼠眼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慕齐。
般配个头啊?我暗暗瞪了那老头一眼。
“先生莫要开玩笑。”长欢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危险之气。
“小人知错。”五玄起身便对我说:“走吧,小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