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种了很多花草,和我刚刚路上闻到的香味很像,我们步入正厅,地上铺的木地板,脱了鞋走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声响,我们都是脱了鞋子进入正厅,踩在地板上却不冰脚。
乌木桌上已经摆上了热腾腾的饭菜,丫鬟端来了盆子和手巾让我们洗手,我们洗了手,我挽起袖子便开始吃东西,菜的味道不错,我觉得比着长安府的菜还要好吃。
“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我边吃边问。
“呆到下雪。”
“这么久?”
“现在都快要入冬了,你不急着这些天吧?要杀的人左右跑不了。”慕齐的余光轻飘飘扫过,冷淡的说。
饭桌上谈什么杀杀杀杀的,我看到旁边给我们夹菜的丫鬟的手抖了下。
“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玩。”慕齐慢吞吞的吃着饭,惜字如金。
“殿下当真洒脱。”我笑,心里觉着开心,又能玩又不用花钱,真是不错。
有慕齐在就是不同,不但吃完饭有人拿手巾让我们擦手,就连茶盏都准备好了,我接过丫鬟递给我的茶,豪放的一饮而尽,味道还行吧...就是有那么点凉,我咂摸了下嘴。抬头看丫鬟的表情十分的复杂,眉头都快拧到一起了。
有什么不对吗?我有些不解的看向慕齐,却发现他又在憋笑。
“别憋了,小心憋出内伤。”我翻了个白眼。
慕齐终于笑出声来,他的眼睛本就清澈,笑起来眼睛很亮,狭长的眼微弯,还露出小白牙,配上白皙的皮肤,哪里是个孤傲的将军呢,分明是一朵白梅,但他接下来说的话让我无地自容。
“阿常,你喝的是漱口水。”
....
我石化在他愈加放肆的笑声中...
于是我从此成了笑柄,他动不动就拿我喝过漱口水说事,简直过分至极,后来我就会说,怎么了,你有本事你也喝啊!
然后此人笑得更狂妄。
他从小就在玉楼金阁中长大,对这些礼仪规矩十分习惯,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把漱口水当茶喝的粗野小老百姓,自然是要笑翻天的,我倒也能理解...嗯,理解!我握紧拳咬牙看着快要笑翻过去的慕齐,终于把坚硬无比的核桃给挤碎了。
晚上我和新月还有顾长安,也就是慕齐,我们一人一间屋子,这个院子看着很小,但是很深,往里走,实则别有洞天。
我盖好被子,准备美美的睡上一觉,不知道是哪里的夜猫,在我的屋外“喵”个不停,我烦躁的翻了个身,在叫声中竟也睡着了。
只是后半夜我被一阵清脆的响声吵醒了,似是铁器击打的声音,“嘭,嘭”很有节奏,也很有力量,大半夜谁会在这闲的没事干打铁呢?我很好奇,但还是有些害怕,不敢走出去看看,于是蒙头盖上被子,不一会又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我起得很晚,等我起床洗漱完毕,新月跑来找我,告诉我他们都吃过饭了,我说怎么不叫我,新月说慕齐说的不用叫我。
等菜期间我坐在桌旁不停地打呵欠,慕齐坐下来被我传染的也开始打呵欠:“你怎么这么困?要知道你起得最晚。”
“我也不知道啊,昨晚有人在敲打铁器,把我吵醒了。”
“铁器?”慕齐疑惑。
“你没听到吗?声音很脆,我以为你们都听到了。”慕齐摇头,慕齐的屋子是独立的,也有客厅,有书房,在另一处。我和新月的房间则分别在大堂的两边,他没听到的确有可能。
“附近有打铁的师傅吗?”我又打了个呵欠。
慕齐皱起眉“没有啊”
“这就怪了。”我觉得脊背有些发凉。“慕齐,你这哪找的地方啊,荒郊野岭的,你以前住过吗?真吓人...”
“不可能吧,你肯定是听错了”
听了这话,我开始仔细端详慕齐的脸来,距离他上次说含含糊糊的话还没多久,我还记得我哭着被当成凶手时的惨痛经历。
“你干嘛?”他吃惊的看着我,向后仰了一下。
“没事。”我看着他吃惊的表情,看起来这次他是真的不知情。
他却又突然凑近我的脸,促狭的笑起来:“怎么?是觉得本王太好看了吗?”
“你少自恋。”我气恼的扭头,他笑意更甚。
“新月,昨晚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新月刚走进来,拿了些刚采的花,花色很多,配在一起倒不杂乱,和她今日穿的水蓝色锦衣很搭,她看起来心情很好,对我不解的摇了摇头。
难道是我的幻听吗?我吃了口鸡蛋辣椒,心中仍旧思索,又想起前几日我幻觉中看到那个畜生投井一事,我难不成出了什么问题?我越想越害怕。
“愣什么呢?”慕齐把手伸在我眼前晃了晃。“快吃啊,我们一会还有事儿呢!”
“什么事?”我大口吃了起来。
“我准备带你在这附近走走,顺便说点事。”
“哦哦”我吃了口馒头“新月呢?”
“新月留在这里插花吧。”慕齐指着旁边桌上的两个花瓶说“许久不用了,你尽管拿去。”
新月开心的点头,看到她这么开心,我也开心的笑起来,自从出了佳悦居,新月就很少笑,我总觉得她跟在我身边过得很不快乐,她现在这么开心我便心满意足。
吃过饭我们出了门,我这才看到这院子里种的全是花,中间有个狭长的浅沿木盆,木盆很大,里面种满了各样花草,但最显眼的是向阳花,簇拥一团,大朵大朵的金黄色,衬得整个院子勃勃生机。
我们走出院子,不远处便是大片竹林,幽静之处还能听到鸟鸣声和流水的声音,令人好不惬意。昨日下过雨,一台台石阶被雨水渗入,像黑色龙晶一般光滑脆亮。
竹林旺盛,到了秋天竟丝毫不变色,真是奇怪。
“奇怪”我看着绿油油的竹林说道。
“一点也不奇怪,竹子六十年才是一个周期,常青很容易,这里气候温暖适宜,自然长势喜人。”慕齐倒是知道我奇怪什么。
“哦”我继续随他走着。
“这方圆几里都是竹林,再往前些就是果园了,没事可以去摘果子吃”慕齐指着远处告诉我。我在他身后慢悠悠的边走边看,还伸手摸了摸竹子,竹子高耸入云,抬眼望不到顶端,风起,还会有叶子擦叶子的细碎声。
我从未见过竹子,见到的都是别人画出来的,看的也是文学大家诸如“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生皆是恨。”这样的诗句。
“这竹子还有很多人把它当成相思寄托啊。”我手抚绿竹感慨道。
“你想谁了?”慕齐扭头看我,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这脑回路,真是绝了...
“我是说有很多诗人都借着竹子抒发离愁别恨,你没读过吗?”
“阿常还读过诗呢?”那人眉目一挑,眸中的嘲意倒是十足。
这讽刺的小语气。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生皆是恨。”我悠悠背出这两句诗,看来我不使出一两招,真会被他当成文盲。
“不错不错,还真读过,今天早上的饭吃着还行吗?”
“不错。”我回想着那几道野味的滋味笑了笑,诶,这话题转移的真快,我瞪了他一眼,他笑意盈盈。
“我倒是喜欢别的说竹子的诗”他又说。
“说来听听”
“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这诗我当然听过,它的下一句是“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我看你是瘦不了了,俗倒是一直俗。”慕齐故意嫌弃的看着我。
“关你屁事。”我又想起昨晚喝漱口水的尴尬,我越过他向前走去,临走还踹了他一脚,老爱惹我,似乎我一生气,他就无比开心,真是气煞我也。
“别走那么快,我还有事跟你说。”慕齐悠闲地追上我,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色丝绸长袍,上用银线绣着竹叶花纹,与竹林倒是相得益彰,他本就身形修长,站在幽静的竹林中,更衬得他身姿挺拔,潇洒俊逸。
“说吧。”我放慢脚步,开玩笑归开玩笑,正事还是不能耽误的。
慕齐走在我身边问我:“你知道你姓什么,父母是谁,家在何处?”
我不屑“我怎么知道?”
他说:“我告诉你吧,昨日去的地方就是你家,你姓贺兰,你有一个哥哥叫贺兰云平,有个妹妹叫贺兰沐染,有个弟弟叫贺兰...”
“所以,你是想让我假冒?”
“不,你不是假冒。”
“行吧”
怎么可能不是假冒,我耐心的看着他,打算认真的听他接下来的胡扯。
不知是不是我眼拙,我竟然看到慕齐的俊颜浮起绯红,他清了清嗓子,缓了片刻,声音愈发僵硬的说:“我没同你说笑,你就是。”
他慢悠悠走着,又说“将军大女儿五岁那年去看灯,不料看灯的那条船沉了,船上的人都落进了水里,大家都去救人,场面一时混乱,却不知道到底谁救了将军大女儿,从此再没了消息。整个贺兰家都以为将军大女儿死了,她是将军夫人的心头肉,是将军嫡女,自她死后将军夫人就一夜间痴傻了,后来贺兰将军便另娶了一位夫人,生了二女儿贺兰沐染。只是将军仍然疼爱将军夫人,对二女儿很少过问,一直在寻找大女儿的下落。”
“后来呢?”我问他。
“你信了?”他停下,看着我问。
我摇头冷笑,我可不信这狗屁将军能如此长情;“不过是个故事,听听罢了。”
我当然知道其实我是什么身份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相信,将军需要的是女儿失而复得的安慰,而慕齐是要我进入将军府。
他倒是毫不在意,继续说:“大女儿眉间有颗痣,那痣偏红,似朱砂”
他忽然凑近,我和他靠的很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香味,像青草的味道,闻起来清冽不至沉醉,与前几次闻到的不大相同。
他看着我,我看到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映出的我,他的脸精致且有棱角,秋风袭来,整个竹林传来树叶的沙沙声,他突然弯了嘴角,又说
“如果我没猜错,你这眉间的朱砂痣不是刻意画的。”
他伸出手,指头冰凉,轻轻地拂过我眉间的朱砂痣。
我终于避开,冷淡地笑说:“我懂了。”
不过是认贼作父。
他收了手,似乎惊于自己这样的逾越,尴尬的放下手,片刻,说:“懂了自然好说。”
我仅仅看着他。
慕齐,不,是顾长安说:“阿常,戏要开始了。”
这话是肯定句,无半点犹豫。我却听出他话中带有些许的伤感,我想这一定是错觉。
“那就开始吧。”
“为了复仇,你的一辈子都活不出自己,值得?”
我闭上眼,努力不去回想柳依依去世时候的模样,不去想世上的不堪入耳的流言,可还是会恨。
“值得,她尸骨无存,而那些害她的人每日寻欢作乐?受人敬仰?”我压抑着心中怒气说。
“你不会还在天真的讲公平吧?”他嘴边是淡淡的嘲讽,他还是很无所谓。
“哪里会有公平?我不过是解决下自己的执念罢了。你生来就是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会懂?!”
他皱眉,眼中波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