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
“你知道你杀了谁?前几日荣武也被你一刀斩了,我们本来计划的万无一失,忍了多日就快要成功了,现在前功尽弃。”
“就为了一个女人!?”
“你打完仗就直接回这里?连皇上都不见?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这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你这叫拥兵自重!”
我朦朦胧胧的听到些声响,等声音消失便慢慢睁开眼,慕齐正坐在一旁的桌子旁,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他见我醒了,连忙走来问:“你醒了?感觉如何?”
我的脑袋还是有些昏昏胀胀的,身上的伤口犹如针扎一般的疼,但还是说:“好些了。”
他皱眉看着我“没想到我不在生出这么多是非。”
我以为他这是在责怪我,便说:“对不起,让殿下操心了。”
如今我已经知道他是九殿下,便再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毫无规矩。
若是以前,我定会说“这能怪我吗??!”
他听到我说这话,竟弯了眉眼:“这话从你口里说出来我还真不自在。”
我呵呵笑了笑,我也颇不自在,看到自己的新换的衣服,还没有说话,慕齐便道
“药已经让下人上过了,我命人把衣服给你换了。”
我点头。
“殿下,药煎好了”寸心进门端来了药,她看到慕齐坐在我床边,神色些惊讶。
“嗯,给我吧。”慕齐伸手去接药碗,寸心却皱着眉头,犹豫道:“这....我来就好了,不劳烦殿下。”
“给我。”慕齐面无表情,却十分冰冷,不容置疑的把碗接了过来。
我看着他,白皙的皮肤,秀丽的鼻梁,两道重眉,虽脸上新添了几道伤疤,却自有风流之气。
只是好看是好看,就是脸够臭的,传闻中九殿下的冰块脸能让旁人冻出冰碴子来,看来所言不虚。若不是刚刚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我真要被他冻死。
寸心小心的把碗交给他后,就急忙退到一边了。
“我自己喝吧。”我坐了起来。慕齐顺势把枕头垫在我的背后,又把被子给我往上拉了拉,瞥我一眼,轻轻吹了吹药,淡淡的对我说:“躺好。”
这惜字如金的模样,和林梅妹真是像,不过倒是符合他的身份。
我只得依他端正的躺好。
慕齐似乎对我这乖巧的模样挺满意,唇角勾了勾,开始耐心的一勺一勺喂我吃药,我也十分听话的喝药,只是刚喝了两口,我就已经苦得闭嘴不愿再喝。
“有这么难喝吗?”慕齐眉头微蹙,垂眼盯着我。
我苦着脸点头,我必须要承认,因为我真的受不了苦味,平日里我总会和新月跑去买些甜橘或者冰糖葫芦备着,不然我一定喝不下去,最后的结局,往往是一碗药被我偷偷倒在花盆里。
慕齐只是扭头看了眼寸心,不一会就有人端来了几盘点心水果,还有些我未曾见到过的蜜饯。
慕齐拿了一个蜜饯放进我嘴里,我伸手不客气的把碗端走,一口气喝完了药,我皱着眉擦了擦嘴,又急忙拿了两个点心吃,点心做得很精致,有的呈花瓣状,有的则是四四方方的规整。
我咬了口,甜丝丝的,点心有些干,并不腻,有种淡淡的花香,加上我又饿了,便吃的很豪放。
“你慢点吃”慕齐又开始嫌弃我,他一边帮我把洒在被褥上的碎渣渣捡起来,一边嫌弃我“撒的哪都是。”
“行行行。”我无所谓的说着,谁料点心被我说的口气带了出来,白白的粉末飘荡在我和慕齐之间,有些还飘在了慕齐的脸上。
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场面十分诡异,我和慕齐面面相觑,寸心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又看了看慕齐,赶忙上前递帕子。
慕齐并没有接过,只是无奈的看着我。我看着慕齐现在的狼狈,又想到刚刚他的威严,真够反差的,便旁若无人的笑起来,慕齐似乎也懂了我的意思,看着我,眼尾微动,嘴角微微上扬,先前的戾气转瞬便被清亮的眸子取代,人也温润了几分,我总觉得这时候,我和慕齐和从前没有两样。
而在场的人神色都很紧张,他们一来觉得,九殿下常年不苟言笑,如今竟对着人笑,还笑得那么痴醉,真觉得大事不妙。二来不知道我到底在笑些什么。
如果知道我笑是因为嘲笑慕齐,估计他们会更担心我小命不保吧。
“快快快!给我杯水。”我险些噎住,急忙拍了拍慕齐。
慕齐停住了笑,给我拿了杯水。
“殿下,皇上召您进宫。”一奴仆跑来恭敬说道。
“知道了。”慕齐的神情阴沉了下去。
“你好好休息,明日跳完舞我再找你。”
我点了点头,他把杯子放在桌上就走了。
而我又躺在那里,想起刚刚朦胧中听到的对话。昨晚慕齐杀了那个畜生,那个人定是背后有靠山的,不然怎么会如此嚣张呢?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给慕齐惹来麻烦?
寸心又叫丫鬟来给我换了床被褥,我以前便听说,皇家礼节繁杂,就连穿衣搭配都讲究至极,如今真是见到了,我只是撒上了点粉末,便又换了整床被褥。
“真是麻烦。”我说道,一边浑身是伤的扶着新月站在那里。
“姑娘慢慢就习惯了,这虽不比宫里,但是这儿的规矩,丫鬟仆人的俸禄可都不差。”寸心笑着。
“九殿下对你们好吗?”我问。
寸心看着眼前这个天真的女子,想起九殿下常年不动声色的脸,那张极俊朗的脸,自在风流,却时刻拒人千里,就连微笑也是礼貌的拉远距离,可一遇到这个女子,怎的就像千年的冰凌融成了水,一片汪洋的温柔,倾尽给了这个女子。
那个人从来平静无波的性子,竟紧紧搂着倒在怀中的女子,轻柔的不成样子,生怕弄疼了她,目中慌张,平素稳如洪钟的声音也沾染了些许颤抖,对太医说:“无论如何,保她无恙。”
更出乎意料的是,他竟如此细心,时刻心系她的心思,对太医交代,用最好的药,不准留疤。
寸心还记得就站在偌大的华胜门前,身后莺尾花肆意盛开,展露着生机,不远处将落的日头连成火红的晚霞,九殿下依旧清冷的站在那里,格格不入,冷淡的教导她:“无情,便无弱点。”他眼中是冰封的城墙,牢不可破。
她低头静静听着,手中的刀早已日日被她磨的锋利,她如此相信的等着那个时刻,她本以为他从来无情,就连她的腿被人扎了数刀,她拖着伤腿来到他的面前,一路艰险,所到之处留下长长的血痕,他依旧眼中默然,甚至期许的看着她,同她说:“寸心,你做的很好。”
那时候,她还因为他记得自己的名字而开心许久。
如今....他到底是有情了。
可独独一份的温柔的关心,何时能给自己一丝?
他身份尊贵,皇子的心思又怎敢轻易揣测。
“九殿下虽不爱说话,待人还是很好的,从不苛责我们。”寸心似乎在认真的回忆“不过,刚刚九殿下和阿常姑娘说话的样子,寸心还是第一次见到。”
“什么样子?笑吗?”
寸心点点头“我来这里差不多七年了,从未见到殿下对人这么说话,他一向公事公办,所有的事都是秉公处理,不偏不倚,可是...”
我静静地看着她,想继续听下去。
“可是昨日姑娘晕倒,殿下把姑娘抱到床上后,就发了火,等太医诊断姑娘无碍后就开始问责了,谢二小姐都被连夜遣送回府了。而且今天殿下竟喂姑娘喝药,不仅对姑娘的要求尽量满足,还陪着姑娘傻笑...”
我笑了笑,心想这慕齐还真够朋友。
等等,傻...傻笑???
我哪里傻了?我才不傻,是你们找不到笑点好不好?!
慕齐交代寸心好生照料我,不知不觉,小半个月就过去了,在寸心的照看下,我身上的伤口竟几近痊愈,没有留下一点疤痕,不得不说,皇家的大夫就是与寻常医馆的不同。
见我可以活蹦乱跳,去跳舞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
那天下午便有人送来了舞裙,我正打盹儿,就看着十几个人抬着几个大箱子进了院子,新月本来也坐在那里打盹,听到动静后便急忙上前去瞧。
“都是给姑娘跳舞用的。”一个小厮笑着说道,抬完箱子他们便走了。
我和新月把箱子打开后,看到里面真的全是裙子,各式各样,各种布料,我觉得这么多,根本就穿不完。
我和新月一起挑了一件长裙,上绣着印花彩绘山茶纹,颇有月华裙之风,但又不过分花哨,月华裙总是色彩缤纷,穿上又显得人高雅艳丽,外衣是层轻薄的红纱,腰间还有一个朱红色束腰,跳起舞来翩然利落,并不给人繁复之感。
本来觉得万无一失,只等着明日就好。谁知下午我便开始咳嗽起来,前几日下过雨,天气更冷了。我不禁为那场舞担心,害怕到时候我会冻得施展不开,到时候再坏了好事可怎么办。
寸心给我煎了药,新月监督着我把这些苦药都喝了下去。到了第二日清晨,咳嗽确实减轻了不少,我想我应该可以憋到曲终再咳嗽。
用过早饭,已经有马车在门口候着了,我和新月上了马车,走了半日,我们就到了。我看着牌匾上三个烫金大字“贺兰”,原来来了贺兰将军的府邸。
我们走进院中,绕过假山,走过行云走廊,错落的院子就和那个“长安府”一样,不能多转,转的多了,一定迷路。为防迷路,我一路都紧跟着引路的小厮,好不容易走到大厅外,小厮说让我在此候着,我乖巧的点点头,站在厅外。
新月怀里还抱着那把绿绮,同我一起候着。不一会便看见许多打扮漂亮的女子盈盈朝我们走来,她们嬉笑着,穿的裙子大多艳丽不俗,活泼的样子似花丛间飞舞的彩蝶。
她们都好奇地打量着我和新月,我同她们对视了半天,终于有个女孩子走上前,问我:“你是阿常么?”那女孩额间佩戴着一颗红色宝石,很妩媚,在这里绝对是最夺目的。
我点点头。心想,她怎么会认识我呢?
“我们是给你伴舞的。”
“伴舞?”
那女孩粲然一笑,没有回答我。
谁会想到我这个小小的舞妓也能有了伴舞,莫不是上天看我太可怜,开了眼?估计又得感谢这位叫慕齐的朋友了。
过了半天,小厮才过来说:“姑娘,请进吧。”
我走进厅内,身后是那些像朝气的小花一样的姑娘们,我站在厅中间,没有听到一丝声响,淡定的扫视一圈,便看到慕齐已经在席上坐着了,他看着我,漆黑的眼里平静无波,嘴角却微不可查的勾了勾,他端坐在一个长桌后,穿着银袍,上面绣着黑色的花纹,这样的打扮,比以往多了许多倨傲,也多了几份清冷。
我还看到了两个熟人,贺兰长允和贺兰云平,当然,他们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是在他们自己家。他们也都身着正装,贺兰长允朝我轻轻点了下头,而贺兰云平则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我急忙收了目光。
在场的人都看着我,有几个年长些的大人一脸惊异,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我舞妓的身份,事到如此,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厅内应该是装了炉子,一点也不冷,可是,我就是突然特别想咳嗽,理智告诉我一定要忍着,于是我一直忍着。
听到那首‘鸿飞’的曲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无片刻迟疑,我几乎是本能的跳起来,分毫不差,直到曲终。
曲子停了,我们所有人都按照礼仪,下跪磕头,其实我不知道有这规矩,可当时所有人连同别的乐师都俯下身去,我不敢不从,跟着他们一起跪了下去。
刚低下头,我便不可以抑制的猛咳起来,整个厅上只有我的咳嗽声长久飘荡,似乎所有人都在等我咳嗽完一样。可我就是一直咳嗽,好大一会才停下。
“着凉了吗?”我听到一个年迈又有威严的声音问我。
“还望大人见谅。”我不敢抬头,伏在地上小心地说。
岂料到那人竟笑起来:“无妨,”又说“小殿下,你找的舞女就是不同,老夫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舞姿,真是倾国倾城啊。”
我寻声去看这个说话的人,像是被人击中,我猛地愣住,浑身也开始颤抖,竟然!
竟然是他!时隔多年,没有想到,没有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他!
他已经老了,眼珠都浑浊了,可依稀还有当年的风采,我还记得当年他悠闲云游时的模样,记得他随手摘了一朵海棠别在我师父的鬓边,情真意切的赞叹“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
那眼中的痴情纠缠,那等意气风发,世间少有。
而如今,他与我师父当真阴阳两隔,佳人再无,人鬼殊途。
可他为什么还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