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会跳舞吗?”
大漠中一家客栈的掌柜总爱对每一位住店的女客人问这个问题,她已经记不清这是对第几个人问了,只是每次看着那块玉,她都想再继续问下去,为何这么问?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那时,传闻中舞可杀人的慕婉清已亡很久,乱箭穿心,死相如此难看,很难想象她曾经是如此美丽勾人的冷艳女子。
听说太子就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他的太子妃万箭穿心,命丧黄泉。没几日,太子染了恶寒,凛冬就殁了,正直壮年。人说太子年纪虽轻,却有文韬武略,他姿容皆好,有难忘之貌,待人宽厚,如今结局如此凄惨,皆惋惜之。
不过,二人的美好爱情,成了佳话。坐着喝茶的几人正感慨着,却听到一人说道
“佳话?可笑!”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老头不修边幅的坐在那里,嗑着瓜子对着另一人笑道:“听说六皇子也差点没了,如今被囚禁在宫里,太子也没了,都是这个慕婉清,所以,红颜祸水,红颜祸...”还未说完,老头面前的水瓷杯便突然炸裂了,碎片连同水撒的到处都是,老头的脸上被碎瓷片划了道长口子,他忙站起来,捂着脸骂道:“哪个王八蛋!”
却被人拿东西堵住了嘴,那人慢悠悠坐下,只对她说道:“一壶菊花茶。”
她就是那时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老头把脏抹布从嘴里拿出来,唾了口唾沫,又要骂骂咧咧,他看着老头,笑着,悠悠道:“谨言慎行。”那笑,极冷,隆冬寒冰也不过如此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个老头都倒吸了口凉气。
那人在店里住了几天,只是坐在大堂里喝茶吃饭,偶尔坐在门外的木亭里发呆,没人敢惹他,也没人敢在乎他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你会跳舞吗?”他看着窗外飞舞的黄沙突然问她。
“不会。”她愣愣的回答。
“这个给你”那人递给她一块翠玉“这玉无价,什么东西你都能换到,不过,求你一件事。”
她看着玉,本不想接下,却鬼使神差的抬起了手,拿着那块玉,带着他的体温,问他:“什么事?”
“你能不能对每一个来这里歇脚的女子问一句,她会不会跳舞。”
“会的话,如何呢?”她傻乎乎的问道。
那人看着她,愣了愣,半天,眸子暗淡无光,眼眶似乎红了,而后苦笑:“也是,又如何?”语毕,便转身离去。
“你的东西!”她在他身后问。
“给你了。”那人摆手。
只记得夕阳西下,大漠之中,风起,黄沙漫天,他身骑着那匹白马,手捧着一个白色小瓷瓶慢吞吞的向前走着,那只手,手指修长,似乎因为握着的力气太大而骨节发白。他的背影削薄,却时刻挺直着脊梁,夕阳洒在他的背上,给他身上的蓝色绣袍绣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边,他的影子斜斜的映在荒凉的沙土上。
明明他只是轻松的走着,却总让人觉得他背负着重物,那重物也许有万钧,重量足以让人活活压垮,五脏俱裂,血洒黄土。
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看着他的背影想到如此沉重的事情,只是看着他和那匹白马,夕阳之间,荒凉一片。徒然涌上一种悲意,压抑着她的胸口,她对他什么也不知道,不知他何处来,何处去。只是听他说过一句要带着人回家,什么人?应该是个女子吧,不知道那女子是怎样的面容,应该是张明艳的脸,让人过目不忘,足以惦记许多年。
她记得他来那天,她将水递给他,他不客气的一饮而尽,她问他去哪,他淡淡笑了,嘴角还有些新的伤疤随着笑意加深而牵动,渗出血来,在沙漠中度过多日,他灰头土脸,却难掩眉宇间的轩昂之气,他盯着大漠远处,目光中有了一丝温柔,不过转瞬即逝,他淡淡笑了,语气也柔和不少,去有花之处。
遥遥大漠,哪里有花?
她正回想着,那人拉着马缰,已经慢慢走远。
不知道他何时才会回来,她想在这里等着他,她第一次想等一个人,这个人对一切都不在乎,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瓷瓶,她也不知道,曾经花开之处,如今只是黄粱一梦。
不远处黄沙飞舞,尽是荒凉,满目疮痍,毫无繁花。
黄昏中似有人唱:真假难辨,半生荒唐,一梦黄粱。
我睁开眼,被亮眼的白光刺痛,眼前不是我熟悉的大漠,没有飞扬的黄沙,也没有干燥的风。我抬头看到的是一座高楼,到处飘着胭脂水粉的味道,有几个中年妇女在洗衣服,我刚挣扎着坐起来,便有很多人围上来“醒了醒了,快去叫佳莹!”
“这是...”我被自己的声音惊的在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声音,怎么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可我明明成年了很久了...
“你醒了!”一个女人蹲下笑眯眯的看着我,她的脸很白,是大漠很少见的白皙,眉眼妩媚动人,香气围绕着她,我闻着有点眩晕,而后我便被她拉起来,她把我带到了阁楼里。
“看样子六七岁的模样”她对一个男人说道。
那个男人背对着我,穿着华贵,他的右手背着,拇指有一块成色甚佳的玉扳指,只是穿着很奇怪,让人猜不出年龄。
“嗯。”他只是点了点头,抬腿走时,佳莹还俯身行礼,十分恭敬。
“世事无常,”佳莹看着我叹了口气,又笑着温柔的说:“你就叫阿常吧,以后我教你跳舞,你就在这里住下吧。”
我不懂,我为何变成了六七岁的模样,我明明在大漠那里开了家客栈,收留过路的人,怎么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了呢?
我环顾屋子四周,深紫色帷幔,木地板上摆了几盆不知名的花草,梳妆台上有很多胭脂水粉盒子,还有一面铜镜,我走过去看到镜子中的模样,差点没有晕过去,镜中的小女孩脏兮兮的脸,眼睛倒还算灵动,只是一点也不像我,我心里暗暗劝自己,镇定镇定,但还是难以掩饰心里的惊恐,一连几日我都思考着这个问题,我,是谁?
我如今踮起脚也够不着柜子上的东西,我端一盆洗脚水都会抖的路都走不稳,一张嘴满口的奶声奶气,一时半会,真的很难接受。我本是一个很稳重很安静的女生,如今心态也变了,似乎很开朗,笑点极低,也对,如果我不开朗,估计在这个烟花之地怕是很难生存,况且我还有可能是未来青楼风尘女子的接班人,想想都觉得人生无望。
我偷偷逃跑很多次,只是,不是没有翻过围墙就被抓,就是还没跑多远就被几个大妈给抱了回来。我还是想跑回塞外去,要知道我的店还在那呢!不过,我后来想想,我这么小,根本没有能力跑出去,看来我还是没有适应小孩的身材,这个小女孩以前的记忆我是完全没有的,和别人说我不是“我”,谁信呢?
直到过了一个月,我才勉强接受了我是六七岁孩童的事实,不过我总会梦到在大漠里见到的那个男子,他还是一身蓝衣,眉眼还是那么好看,他仍旧问我会不会跳舞,那时候我只是摇头,我仅仅会一些很简单的塞外舞蹈,而别的,真的一窍不通。
我如今日日都被锁在屋里,佳莹教我识字读书,还教我跳舞,不过我仍旧“贼心不死”,又偷偷跑出去数次,次次失败,佳莹偶尔气急了也会不让我吃饭,还会把我锁起来,就这么来来回回,一转眼就要过年了,我缠着佳莹很久,她要带着一些姐姐去采买衣裙,才同意带我出去。
那天刚出门就栽了个大跟头,也许已经注定了我那日的倒霉。
那天意外之中我竟然伸手拉住了一个快从人群熙攘的岸边跌落的小男孩,准确的说他快掉下去的时候,死死地拖住了我的手,差一点我就要和他一起掉河里,还好佳莹在旁边,我伸手拉住了佳莹,人群中正和姐姐们争论不休的佳莹被我吓了一跳,问我
“没事吧?”
“没事”我说,我松开手,那个小男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佳莹点了头,又去和姐姐们聊天去了,她们在为了一块布讨价还价,一位姐姐非要穿上好的绸缎,而佳莹觉得价格太贵,两个人吵了一路。
我觉得此时正是逃跑的好时机,于是脚底抹油,在乱哄哄的人群中跑得飞快,等我跑了不知道多远,七拐八拐的,总算停下来松了口气,我正喘着气,暗自窃喜总算逃出来了,不料却被人用麻袋罩住了头,紧接着就感觉自己被人扛了起来,我拼命地挣扎并大声的哭闹喊偷小孩了!偷小孩了!
那人不知跑了多久,还打我屁股让我闭嘴,后来就把我丢在了地上,说再叫就杀了我,我被摔得眼冒金星,心想还是保住性命,急忙闭了嘴,却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说:“打开。”
打开后,我才看到眼前站着的竟然是刚刚的小男孩,他身后站着几个彪形大汉,好歹我以前也活了那么久,大漠里什么大汉我没见过!这怎么可能吓唬我呢?我心里想着,都是小场面!小场面!
其中一个大汉竟对我笑了笑,大大的脸,微黄的皮肤,一嘴的络腮胡,笑得眼角堆满了褶皱,这叫什么?大汉柔情?妈呀,我看着他,愣了半天,不由自主的抱着小男孩的腿,拼命求饶起来。
那个小男孩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甩开了我,盯着我怒道:“你气死我了!”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我疯狂磕头。
“我的计划全被你毁了!”他又生气道,而后他说“饶命也可以,你好好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家住哪,家里几口人,说!”
“我叫阿常,我住在佳悦居,家里就我一口!”我忙道。
他看着我疑惑半天,而后又似乎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人说:“送回去吧。”
说完,我眼前一黑,又被麻袋罩住了,我听到那个小男孩轻咳一声:“你不用再扛她,正常的送她回去就行。”
后来我就被那个大汉送到了佳悦居,到了佳悦居门口,佳莹已经焦急的在门前绕了半天了,她什么也没问,抱起我就准备往门内走去,我气愤的对那个彪形大汉说:“你们这是恩将仇报!”没有我,那小孩早就淹死了!气煞我也!不识好人心!狗咬吕洞宾!我心里连连骂道。
那个大汉又展露了一次“大汉柔情”的笑容,对我道:“留你一命,公子是真真好心了。”
我咽了口唾沫。
佳莹后来跟我说,这个彪形大汉身后的主子不容小觑,她见的多了,自然知道这些人背后的主子都是惹不起的,她说着说着便笑起来,我当然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得意,因为我终于肯老实的学舞了,不会再想着逃跑。
其实不是我不想,而是不敢,被人抗麻袋一样抓走,还是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这几日我练舞还算勤奋,佳莹很满意,告诉我明日带我出去看灯,明日上元节,街上肯定会有好看的花灯,在大漠里我从未见过花灯,也从未见过那么奇妙的色彩。奇怪的是,我只记得在大漠以后的事,我是怎么去大漠的,我父母是谁,我以前是做什么的,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又看看我现在的小手,更是一头雾水,算了,不如再重新活一次,对,重活一次。
“我没偷!我没偷!”
清晨一阵哭声把我吵醒了,我坐起来,穿上衣裳,趴到窗外看,看到一个小男孩,穿得破破烂烂的,站在楼下哭着想要挣脱一个男人的手,我跑下楼,问在门口看热闹的姐姐:“发生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