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篝火熊熊,良久没有说话的姜珺请尼能人能领着他们深入山中找寻。历他们心知这绝对是浪费功夫,但见姜珺疲惫之下的怆然之色,不免心有戚戚然。于是两族人于次日开始深入山中,扩大搜寻范围。
又一连搜寻十多日,一无所获,姜珺方才不得不彻底放弃,率队返回尼能。到达尼能时,稍事休息,姜珺即带着两名甲士到尼能族长系家中。系已知他们这次一路寻找的情况。耗时这许多时日但毫无所获,姜珺心里的失望自然不用描述,但面上还很平静。他简略说了说这一路的情况,道打算明日就返回姜寨。系虽挽留,但姜珺都婉拒了,道家中母亲还焦急等着他的消息,另他提出希望能带象一起返回王城。
“家母突闻此噩耗,几乎心神俱裂。族中亦大为惊讶。”姜珺道。“我家中必然要详细询问此事经过。且二公主羽昆为羌族大母次女,身份尊贵。其在我族内三年,如今正要返回羌地,谁知竟然半路失踪,生死未卜。人是从我们族里出发的,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给羌族一个交代。好在如今二公子生还,可以为我们作一作证。因此我冒昧请族长允许,此番我将二公子带回去,面见羌族族长后再送还回来。”虽然口称冒昧,但姜珺神色坦然,倒真无半点强迫之意。
系还未说话,坐在下首的象已经惊叫起来:“我不去,我不跟你去。”他确实吓到了,自那日晚上暴雨,到领着姜珺他们返回查看,连续奔波,疲累异常。原以为事情至此已经了结,哪知姜寨人竟然又提出让他去做什么证人?!
“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了,要是有一点假话,让我嘴巴生疮!阿爹,我不要跟他们去!”象越说越急,要不是季拦着他,他早已爬到父亲身边去乞求了。
“住口!”系厉声道。象浑身如抖糠,眼里竟含有泪水,倒在他哥哥身上几乎起不来。
姜珺平静目视眼前的水碗,仿佛丝毫没有看到象的失态。系沉默一时,向姜珺道:“对令弟及二公主失踪之事,我们也很遗憾,然后此乃天灾,谁都无法预见。他们二人身份贵重,那羌族若真要就二公主失踪之事追究,有没有犬子作证都没有意义。且犬子年纪尚小,见识短浅,到时面见羌族之人恐怕还要坏事。”
姜珺早已料到尼能不能同意,但他已打定主意要带走象。他道:“确如族长所说,若羌族执意为难,就算有证人羌族也可不认。然则,我族与羌族打交道良久,深知羌族并非不讲理之族,此点族长大可放心;二则,我领命办事,如今未能找到他二人下落,既有证人我却不带回,上面便要怪罪我办事不力,因此请恕我一定要带走二公子。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护二公子周全,。一旦此事了结,我必然将二公子毫发无伤地送还回来。”
系沉默不语。象紧张地看着父亲,生怕父亲开口同意。眼看气氛陷入僵持,历开口道:“姜大人领命办事,我们也能理解。只是象这孩子确实年小,历事又少,他父母多有心疼,也是一番爱子之情。若一定要人带回姜寨作证,我以身替象,如何?”
姜珺摇头不允:“我虽未成婚,但父母之爱子,此情如何会不懂?只是这作证一事,事关重大。若中间有任何漏洞被羌族察觉,则我姜寨百口莫辩,事情反而不可挽回,届时更或殃及贵族。因此,还请族长及各位恕我不近人情之处。待事情了结,我定亲自护送二公子回来,届时再来诸位面前领罪。”
他言辞分毫不让,显然已打定主意必要带走象。季扶着弟弟象,紧紧盯着姜珺:他虽有二十黑甲,但凭他尼能这么多族人,想强行带走象只怕也是做梦!然而,历叔向姜珺道:“此事关系重大,还望大公子给我们时间商议。”
象的身体一抖。不止象,便是季也是一愣,他震惊地看着父亲。姜珺点了点头:“这自然可以。”然后他告退出来,返回了客院。
姜珺的身影刚刚消失,季便急道:“父亲,我去把族人都喊来!”说罢他匆匆便要起身,谁知父亲喝道:“住口!把象带下去。”
原本撑在地上的象哀叫起来:“不,不,我不下去,我就在这里!父亲,父亲,你别把我交给那姜人,我……”他几乎是直觉般地感觉到如果出了这屋子,必然会被姜珺带走。他心中害怕不已,涕泪横流。
“把象带下去!”系看着大儿,严厉道。
季在这一声断喝下,扶起了象。象几乎站不起来,他半拖半搂,一点点将弟弟带到了后院。
第二日,历过来告知尼能同意他们带走象,不过尼能要求随行两人一同去姜寨。这自然可以,姜珺当即答应。
第二日中午,吃过饭,姜人便出发了。象左右两边各有两个甲士。他眼含泪水,心里怪罪父亲,竟连头都不肯回,也不肯向父母道别,只梗着头随姜寨诸人走了。倒是历和另一个汉子,回头连番对送出村口的系夫妇道:“回吧,我们会看顾好的。”
季看着弟弟的身影消失在群山原野之中。回过头,族人在身后为象被带走而指指点点,季心中地愤怒腾地达到了顶点。他一头返回家中,几乎不可抑制地向父亲道:“父亲,你为何让姜人就这样带走了大弟?!”
父亲没有理会他,便是母亲也只是默默去了后院。父亲的无视让季愈加愤懑,然而他到底还有一些理智,他深吸一口气,又道:“阿爹,我去羌族,去查探羽昆他们是不是返回了羌族。他们若回去了,我即请他们去姜寨把二弟换回来。”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回去安心呆着!”父亲喝道。季不肯走。父亲不理他,自顾去拿农具准备下地。季见父亲如此,心中一横,起身就走。刚踏出门,父亲从身后喊道:“你也是快当父亲的人,芸还有两个月就生产,难道你要丢下她不管吗?回去!不要鲁莽行事。”
季回头,看着父亲,满脸涨红:“阿爹,大弟被人从我们面前带走了,当着我们的面就这么被人带走了!您就……”他没有说下去。
“我怎么?”父亲平静问道。季眼角通红,直直地看着父亲。然而,他毕竟不想如此面对父亲,到底将头扭了过去。
父亲终于道:“从象独自一个回来,到我们去通知姜寨,象被姜寨带走便成了必然。当初我们商议要不要去报姜寨你也在一旁,怎得如今是这个反应?你是之前真没想到还是此刻耐不住?”
季一愣:如此难道父亲早已预知大弟会被带走?
系将大儿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气闷愈加:象还可说年纪尚小,可眼前这个大儿子,也是要当父亲的人了,遇事却还是同样稚嫩。
季带着羞愧之心回了家。芸在家中搓麻,见他面色不对,问他发生何事,季摇摇头。他心里那种郁闷实在无法言说。他坐在堂屋之中,待那阵羞愤过去之后,不由自主地将整件事情梳理了一遍,然后他发现,确实如父亲所说:自选择向姜寨通报之时起,象弟被姜人带走便成为必然。同样也是直到此刻,他才发觉自己并没有将整件事情想清楚。
刚刚父亲那没有言说的失望如针扎一般让他难受。无人看见,但季的脸上火辣辣一片,即有因无力留下大弟的羞恼,也有对自己思虑不详的懊丧,更有对自己莽撞面对父亲的羞愧。
父亲常对他说考虑问题必须要从全盘来考虑,熟虑确定后便不能轻易被人所影响。他平日应在嘴里,然而直到遇到事情才发现,自己离做到父亲的要求还差得很远。
他心里种种情绪翻腾,说不清是沮丧还是烦闷,不知时间流逝。直到芸喊他吃饭,他才醒悟原来自己竟枯坐了一个下午。吃饭时,他嘴里发苦,尝不出味道。芸见他如此,问他是否为象担忧,季沉沉点头。
“不用太担心了,父亲既肯让他随姜寨人去,自然有把握他可以回来。”芸道。
季看着她,不知这是她认真考虑过还是随口一说。然而不论是什么,芸都比他更相信父亲。
“怎的如此看我?”芸问。季摇摇头。芸皱了皱眉,道:“你自回来,便只会点头摇头。心里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不更好?你我夫妻之间还要靠猜测吗?”
季不得不开口道:“我心里为象担忧……”他说了一半,想了想,还是将另一半说了出来:“我为象担忧,去和父亲说要去找羌族,若能找到羽昆和姜环便可让姜寨放人,被父亲责骂了一通。”他的重点在于被父亲责骂,芸却问道:“你如何知道他们二人一定还活着?”在山里迷路走失,谁都知道活下来的可能性非常之低。
季一愣:“.……感觉而已。“他模糊觉得芸的问题意有所指,又补道:“再说,不论他们是不是还活着,总要自己去确认过才能知道情况。”
芸看着他,心里升起了一点悲哀。她不再说话,沉默吃饭。季莫名看着她,不明白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