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那是一张让人绝对过目不忘的照片,不是因为惊艳,而是因为惊悚。
照片是纯白的背景,一个中东相貌的年轻女人坐在镜头前,头顶披着紫黑色的罩纱,罩纱下面露出一头乌黑的长发。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大眼睛的孩子,肉肉的小手紧紧地揪着身后那个女人的衣服。女人有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沉静优雅地对着镜头微笑。
这原本是一副十分静谧温馨的画面,但那个女人鼻子的地方却是一个触目惊心的窟窿,让她美丽的脸庞看起来无比恐怖,像个奇形怪状的外星人。路子宜看得直打哆嗦,忍不住胃肠里面都翻腾起来。
金才克轻慢地咧开嘴,食指“卟”地弹在照片上:“路小姐可别小看了这照片!这可是我花了五万块才弄到手的!”说完朝舞台方向转过身去,对着秦沛琪举起照片,意味不明地眯起眼来,“真是继承了母亲的所有优点呢。这深邃的眼,浓密的发……呵呵,只是不晓得这鼻子长得像不像啊。”
路子宜听出一丝头绪,学着金才克的样子对比起来:难道……
金才克看在眼里,又把照片凑到路子宜眼前,吓得她往后面退了一大步,酒杯里的香槟溅出来洒得胸前湿了一片。楚云帮路子宜配的手包太小,她根本没带手帕或者纸巾在身上,咬着唇无力地看到上万的礼服上渐渐渲染开来很大一块,狼狈不堪。
“抱歉啊!”金才克脸上根本看不出来有一丝丝的愧疚,以居高临下的态势递过一张纸巾来,“没想到路小姐反应这么大!之前完全没有听楚总说起过吗?”
路子宜现在也顾不上是谁递纸巾给自己了,放下酒杯仔细擦起来。耳朵听到金才克的问题,下意识地摇头。
“没有?”金才克听起来有些吃惊,又问了一次,“楚总难道不晓得Pekky其实是中阿混血?”
“中阿?”路子宜的手停了下来,不解地抬头看对面的金才克。
他像只狡诈的老狐狸,目不转晴地盯着路子宜看,像是要看透她是不是在撒谎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遗憾地摊手:“路小姐和楚总原来还没进入棋局啊。”
路子宜最恨人家装神弄鬼,拧起眉说:“金大记者,你还真不是一般地讨厌!”说完转身要走。
金才克无赖地拉住她,“好心”地讲:“路小姐,相信我,我这是为了你好!”又是话说一半,路子宜睨他一眼,抬起脚又要走。金才克缠上去,又说,“这一潭深水我劝路小姐离远些好。一无所知,也是福!楚云这种公子哥儿,路小姐惹不起就躲开些吧。Byebye!”
金才克身形在人群里闪了闪,消失不见。路子宜捏着手里揉成一团的纸巾,脑子里迷雾缭绕,又沉又重。这时候“砰”的一声,大香槟的瓶塞迸出老远,瓶口雾状的气体飘散开来。楚云和秦沛琪将庆功的香槟打开,在所有媒体的注视下缓缓倒入摆好的杯塔里。酒杯里,涌起的晶莹气泡像珠串似地不停冒升,庆功会的气氛此时达到了最高点,“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在舞台前炸开来。
楚云的黑西装和秦沛琪身上的红色晚礼服很相衬,举着酒瓶的两人像新婚的夫妇一样。路子宜突然想起来,台上这个美艳如花的Pekky今年才刚满二十岁。这年纪,路子宜当年还在大学课堂里睡大头觉呢。
这个台上光芒四射的女人——或者说女孩更合适些——有故事,说不定还是见不得人的。路子宜长长地叹息,别过头去。这种人生羡慕不来,路子宜也不想尝试。
刚刚被香槟打湿的地方****一片,粘乎乎的非常不舒服,路子宜退出人声鼎沸的宴会厅,准备去卫生间清理一下。
酒店的卫生间很宽敞,点着淡淡的檀香,路子宜走进去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在里面。那人双脚悬空地坐在洗手台上,宽大的帽子压住了大半张脸——竟然是今晚的主角之一,米Q。
路子宜犹豫一下,还是走过去,伸手放到水龙头下面,清水“哗哗”地流出来。她用手沾水后在胸前拍,小心翼翼地搓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通风,厕所里面的窗开了一条小缝,冰冷的夜风灌进来,路子宜脖颈一紧,瑟瑟发抖。
“不好意思!”米Q从洗手台上利落地跳下来,把窗户关起来,“刚刚抽了根烟!”
“没有关系。”路子宜友善地微笑。
米Q又重新坐回洗手台,这回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路子宜。路子宜一点也不别扭,大大方方地继续,一边还跟米Q聊起天来:“刚刚不小心弄到身上了。衣服太贵,有些肉痛!嘿嘿!”
“男朋友那么小气?”米Q的脸其实很小,但帽子太大,就算是面对面说话都看不清她的表情。
“已经是我的东西了,别人的衣服我才不在乎呢。”路子宜已经大概清理干净,以防万一,连之前没有湿的地方都泼过水搓了一遍。她重重地舒一口气,走进隔间里扯了一长条纸巾下来,对着外面的镜子仔细擦干。
米Q继续盯着她看,好心地提醒她:“这是范思哲的新款吧,水洗没有关系?”
路子宜又是一笑,弯弯的眼睛亮晶晶的:“已经是我的东西了,干洗不符合我的风格!”其实听到米Q的话,她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用水洗,只不过是她根本没有想过要怎么保养奢侈品。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胸前的水渍面积太大,路子宜有些不耐烦起来,扭头在厕所里四下张望。米Q好奇地看着她突然奔到门边,踮起脚凑到烘手机下面。这里的烘手机风力很强,路子宜欣喜地看着胸前那片深颜色的地方一点一点地褪成原来的香槟色。
由于烘手机是感应启动的,所以路子宜必须很吃力地把自己的衣服凑到很高的地方,稍微低一点点,烘手机就自动回复节能状态。路子宜一米六二的个头,踮着脚、扯着衣服,裙子底下黑色的短裤都露出边边来,模样有些好笑。
米Q在她背后看了一会儿,笑意浮上嘴角。她又跳下来,走过去把自己的手伸到烘手机下。路子宜自觉地退到后面,像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啊,一直霸着烘手机……你用你用!”
米Q一手按住路子宜的肩膀,解释说道:“你站着,我帮你!” 她演示了一下,把另一只手探到烘手机下,热乎乎的风透过她的指缝吹到路子宜的衣服上面,水渍又干了一小块。
路子宜明白过来,开朗地笑起来:“谢谢!那就麻烦你了!”现在她不用老踮着脚也可以烘到风了。
不一会儿,路子宜的礼服就完全烘干,虽然边缘的地方留下了淡淡的水渍印迹,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崭新如初。米Q的手一直被烘手机烤,手背上已经浮出淡淡的红来,路子宜真挚地向她道谢:“多亏你,这万把块的衣服总算没有彻底报废!谢谢你,米Q!”
米Q又跳回洗手台上,歪着头淡笑:“你认识我?”
路子宜坦诚地点头,走到她面前:“今天是你作品的庆功宴,不出去可以吗?”
“那你丢下楚总这么久,可以吗?”米Q懒洋洋地回答。
路子宜学她的样子坐上洗手台,哈哈大笑:“你也认识我?”虽然裙子有点短,路子宜豪放地与米Q聊着,丝毫不在意。
“红毯,我走在你们前面。”说完这句,米Q便不再说话。她的身体微微向前,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前面,眼中却没有焦点。她真的很瘦,简单地套了一件黑色的裹胸礼服,几乎没有胸部。
路子宜想,米Q一定有一屋子的帽子,简洁的款式工作时候戴,奢华的款式配今天这样的晚礼服戴。但这些帽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大。米Q小小的脸被帽子盖住了三分之一,又被阴影遮去了四分之一,只剩下鼻尖和下巴还露在外面,看皮肤应该已经不会太年轻。米Q肯定知道路子宜在看自己,因为那个人的目光诚实纯粹,于是她盈盈地笑着扭过头,静静地回视。虽然说是回视,路子宜根本看不到米Q帽子下面的眼睛,只是瞧见身旁的人嘴角浅浅的笑纹。
路子宜坦坦荡荡地说:“你是个很有神秘感的人!”
米Q幽默地回应道:“你确定不是‘阴暗’或者‘猥琐’?”
门外有声音插了进来:“米导,轮到你致词了。”
米Q突然飞快地抓下头上的帽子,丢到路子宜的膝盖上:“你认识我,但不了解我!”她跳下去,对着镜子把右边的头发别到耳后。她的右半边脸上狰狞地爬满了刀伤,像一条一条的细蛇,从额角一直扭摆着腰肢爬到耳根。她右边的眼皮因为刀疤的关系,只能睁开一半,眼底浑浊不堪。
路子宜正好坐在她的右手边上,米Q这半边的脸,她看得一清二楚,心脏“突突”地狂跳起来。米Q很快又把头发捋到前面,轻描淡写地讲:“不知道我有个外号叫‘鬼导’吗?”
路子宜已经平静下来,不动声色地把帽子放到米Q的手边。她跳下洗手台,把礼服拉好,泰然一笑:“已经是我的朋友了,我在乎别人怎么给你起外号做什么?”
米Q短促一笑,把帽子重新戴回头上:“日久才见真心,朋友还是敌人,不好太早下结论啊。”她对着镜子把帽子调了调位置,最后对着路子宜伸出手来,“重新认识一下吧。米Q,陈意米!”
路子宜爽快地把手伸过去:“路子宜!”
门外的声音又在催了,米Q放开路子宜的手:“但愿我们是朋友,再见!”
路子宜一个人在卫生间里细细回味米Q的话,想破了脑袋也没明白过来。今天晚上的人怎么说话都这么深奥?路子宜泄气地垂下肩膀,掬了捧水泼脸:可是,这“陈意米”的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