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薄雾穿林而过,若白色缎带般。
小镇边的松林之中,有片棕叶抖了下,叶面上凝了整夜的露珠儿被惊动了,飞快地奔跑起来。
即将奔出叶面范围,滑落到地上那汪水洼之际,有只手指修长的清瘦手掌斜着接住了那股清水,让它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十步外,有只山兔正从洞穴里探出脑袋,竖着耳朵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它已经在洞口徘徊了许久,屡次探头出来,又很快就缩了回去,不断试探着周围的动静。
半刻之后,它终于忍耐不住了。
朝阳升起之后,小镇上的猎人们就会来山林里狩猎,不在那之前填饱肚子,就只能饿到次日了。
再度仔细倾听了下周围声音,确认只有风声与露珠儿坠地的声响后,它窜出了洞穴,却是朝着另外个洞穴的方向。
出洞即是归洞这个策略很完美,让它屡次化险为夷。
今日却出了变故,它跑到半途的时候,猛然听到后方山坡上有声音传出。
一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山兔被惊吓之余,以更快的速度窜向了洞口。
两块如洞口大小的青石,却以更快的速度飞了过去,将洞口直接堵了个严实。
左右退路都被堵住了,山上的敌人又扑了下来,山兔无奈只得选择了最不喜欢的下山路。
它连翻带滚地向下奔跑着,速度远比上山慢,接连撞了两次树干后,一把锈迹斑驳的长刀拍到了它脑门上。
浑身被露水湿透的陈长安伸手拎起瞬间就死透了的兔子,将它用棕叶系在腰,然后擦干了长刀上的水迹,转身往小镇方向走去。
他走进小镇的时候,许多青壮才开始出门。
看到他驮着的那些猎物后,众人都羡慕不已。
可惜他们不敢学陈长安,如他那般半夜摸进林子里,在猛兽与墨魇的威胁下抢食。
南稚早就守在窝棚前了,看到他的身影后,蹦跳着跑上前来。
跟在她身后的陈熊儿跑得更快,忍着裆部的疼痛,快步冲上前,帮着将猎物扛在了肩上。
“公子,这些猎物够咱们吃七八天了吧。”南稚看着猎物欣喜不已。
一只山兔三只野鸡,野鸡翅膀下还露出了两个松鼠脑袋。
陈长安嗯了声,有些疲倦地吩咐道:“剥皮后,码上岩盐,挂到树屋外风干。这几日我们先不屯粮了。”
以往在北蟒山中,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囤积粮食,不管是猎回的动物还是刨回的植物根茎种子,只要有时间就会去储备。
而且,他的手段也让人惊讶,总能在秋日就存够到次年夏天的粮食。
这点连世代生活在山中的野民也自愧不如。
这些人完全搞不明白,打猎可以输给这个禽兽,怎么种地采集之类的事情,还是不如这个牲口呢?
更让他们抓狂的地方在于,每次都觉得这小子必死无疑的时候,他总能拖着浑身伤痕回来,过了几天又拖着那把厚铁皮般的长刀进了山。
在没有捡回南稚之前,野民们还敢悄悄去摸点他的食物。
等到小溪边的树屋里多了个小姑娘后,丢了半点东西,都会被小姑娘准确无误地找到窃贼,然后被陈长安打个半死,还得多赔几倍东西。
现在,帮着他看守储粮的人,又多了个陈熊儿,更是连去那棵大松树下瞎晃悠的人都没了。
毕竟,这个吃了数十天百家饭的陈熊儿似乎有点忘恩负义,这还没两天呢,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陈长安的家人,与南稚配合着,将树屋看得片刻没离人。
从这点来说,陈熊儿连陈长安这个禽兽都不如。
在树屋里酣睡了两个时辰后,陈长安下树来喝了碗疙瘩肉汤。
他没法吃饭的时候,南稚就不会在汤里放肉,只会放两根连筋膜都剥去的骨头来调调味儿。
吃了饭,陈长安意外地抄着手进了小镇,蹲坐在街角,瞪大了眼睛看着野民们。
这情形很是古怪,更是让与他有过节那些人心惊胆战,怎么看都像是要算旧账了。
陈长安倒是没有意识到这些人的想法,午后的阳光很耀眼,撒在身上后,能带来让人无法保持清醒状态的温度。
他不断扫视着在街上行走的野民们。
绝大部分人脸上并没有表情,除了双眼偶有动静外,其余地方如干枯成波纹状的黑泥快。
他们都很忙碌,上千人拥到北蟒关后,存粮日渐稀少,周边又没熟地可供耕耘,生计就很成问题了。
陈长安已经试过在食物上帮过人了,并没有如愿地增加命数,白白搭进去一只山鼠。
这让他有些意外,为什么给陈熊儿一只灰鹳腿就能增加命数,而早晨给了街头那个眼馋自己猎物的小毛头一只山鼠就毫无动静,明明那小家伙也很愿意接受着帮助啊。
于是在补觉的时候,他仔细想出个逻辑,睡醒了就来街头做点尝试。
寻常帮助肯定不行,至少得性命攸关……陈长安很怀疑陈熊儿到了北蟒关之后,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极可能很快饿死。
在街角地上坐了许久,就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终于迎来了自己心仪的帮助对象。
李老二家的大女面色难看地从小镇外回来了,胸前衣服上留着三道可怖的爪印,隐有鲜血渗透而出。
陈长安站起身来,上前拦住了李家大女,很诚恳地说道:“你受伤了,我帮你把伤口缝起来吧。”
受伤对于野民来说是件大事,特别是被动物伤到了,稍不注意就会要了性命。
毕竟生在山中能靠山吃山,但是缺医少药却是常事。
李家大女愣了下,紧抓着衣服破口就快步往家中跑去了。
片刻之后,重新在街角坐下的陈长安就看到有母老虎威名的李家婶子抄着菜刀冲了出来。“杀千刀的陈长安,你居然调戏到我家大女身上了!简直禽兽不如!大家给我做主啊!”
野民之间的争斗,向来都在男子之间发生。
哪怕陈长安从前报复老幼,也不会挑女子下手,至少都得是五六岁以上的男童。
所以还在家里的街坊听了李家婶子的嚎啕后,纷纷义愤填膺地出来了,更有好事者已经悄然溜出镇子去叫人了。
陈长安目瞪口呆地看着众人将自己围在其中,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远处的松树下,南稚早就发现了街上出了事关自家公子的动静,吩咐陈熊儿看好家后,小跑着就冲过来了。
听完了李家婶子的描述后,她没被血痂遮住的半边脸上也飞起了红霞,赶紧跑到了陈长安身边,小声责备道。
“公子你怎么可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