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前无数个夜不能寐的晚上,我也曾幻想过公公能像此刻般守在我的身边,给予孤寂中的我关怀和前行的力量。
可是,当公公真的坐在床前,那双刚强的眼睛里影影绰绰的倒映出我满是病态苍白的样子时,我知道,那些在夜色里被吞没的脆弱与不安,只能被埋在黑暗里,不为人知。
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来表达他那如大山般深沉的爱,虽只是这样,却足以令我心安。
果然,人在面临生老病死的时候,情感总是彷徨无依的,我亦不能幸免。
好不容易等到夜深,沐川在一旁游说了好久,公公这才晃着年迈的身躯走回家去,医院的消毒水味对于他来说还是太过猛烈,期间他的神情落寞而游离,那是婆婆离去后的日子里,他所表现出的悲伤。
这是我们爷孙俩的痛。
空荡下来的屋子里,我抬眼看了一眼尤溪,他同公公一起出现,隐在人群角落的位置,自始自终没发一言,仿若路人。
那是他有意躲避我的一种表现,我了然于心,不再过多问候。此刻,他还尚站在那里,神游在外。
“尤溪,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我拨弄着那一头细碎的长发,这几日的日子里,它也同我瘦骨如柴的身躯一样,干枯发黄,柔顺不再。
他木讷的神色稍稍缓和,沉默半响,“对了,最近天气渐凉,我给你带了几件当季的衣服,你要不要看看喜不喜欢?”
微凉的语气好似早知我会拒绝,亦或是为了打破尴尬的局面。
少有的,我们之间也会有尴尬的。
我望着窗外那颗在风雨中飘摇的常青树侨情的伤春悲秋起来。
他静静地望着我,回忆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我蛰伏在这颗最大的树木上,俯视着这里的一早一木,这里的一切都有着她的身影,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没人注意到我的存在。
同样,我没有遇见她,一连几天。
正当我遥望着面前这座她所生活过的村庄出神时,她就那样闯入了我的视线,从转角处,一步一步向我靠近,我一眼就认出了她,看起来还是那般羸弱,她站在那小山坡上,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花季的年龄里,却满目忧伤。
与其说是忧伤倒不如说是空灵,我突然失去了站在她面前的勇气,我害怕那双眼眸里看不见自己,紧紧抓着的树枝都带着轻颤。
掉落一滴水珠在她眼角,在阳光下泛着光芒,她寻着方向向上望来,冰冰冷冷的陌生,没有一丝涟漪,我们就那样对视着,不发一言。
“我的小梓潼啊,你还是那样让人心疼。”我轻轻开口,火车却在同时响着鸣笛呼啸而过,你微微皱眉的模样,展示了你的疑惑,显然你并没有听到,我苦笑。
你却突然转身像上次那样准备再次消失在我眼前,我害怕极了,伸手向前想要抓住,凌空的半个身子自然而然的从树上摔落。重重跌倒在地,闷哼几声,而你依然残忍的留给我一个决绝的背影,连一个回头都没有。
我以为这将是我最狼狈的一次,却不想那还只是一个开始。
他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我突兀的开口:“尤溪啊,处在你们这样身份上的人,不管是在哪个年代,不管是你的爸爸,还是沐川的爸爸,都没有选择自己婚姻的权利,即便是我的妈妈得到了她想要的爱情,可结局也是悲惨的,所以尤溪,这是命,我们的宿命。”
爱情这种东西,便是有一天它会在你人生的旅途中驻足停留,留下让你毕生难忘的一件事和一个你终生难舍的人,但它注定只是你人生当中的一名观光客,它的美好便在于,就算你倾尽所有,也未必能留住它。
你注定是我生命中的劫,注定了我会将你牢记或深藏,却唯独不会是遗忘。
房门被一脚踹碰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梓潼,你丫属林黛玉的啊!还是跟医院情深似切啊!你知道我正沉浸于泰国美艳的人妖世界,被一片雪白波涛包围,结果被你不治身亡的喜讯拉回现实的感觉吗!梓潼啊,你真是我的灾星!”
诺溪一把冲进来,对着我张牙舞爪的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我断裂的骨头又开始从内而外的蔓延着无处言表的疼痛,表情几欲扭曲。
然而,始作俑者完全没注意,还全然忽略了尤溪还尚在一旁,她理应保持淑女的事实。
诺溪一定视我为洪水猛兽,是有着深仇大恨的恩怨!
偏偏我不能动弹,安分的承受了这顿言语的暴击。好在沐川咳嗽一声,问了句:“对了尤溪,你还没吃晚饭呢吧?正好我要出去,你要吃
什么,我给你带。”
打圆场这样的事,于沐川这样的暖男来说,得心应手。
此刻,诺溪脸上如彩虹般变化的色彩煞是好看,只可惜,我浑身酸疼,无心欣赏。
“呀~”诺溪似唱戏般的娇呼一声,眨着浓密的睫毛,挤着笑脸,迈着小步,“尤溪,你也在啊,我这才走了几日,你咋瘦了呢?真是心疼死我了。”
诺溪的手趁机揉上尤溪疲惫的脸颊,完全无视了他怒瞪的眼神,尤溪只得拂掉她的手,“你在泰国被下了蛊吗?”
显然,我们都有同感。
诺溪单手捏着下巴做沉思样,“也不是没有可能啊,毕竟觊觎我这样纯天然大美女的人真的是太多了,总让我防不胜防啊。”说完她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我们都惊呆了!这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诺溪吗?
我说,“诺溪,难道你对我的不满已经到了堆积成魔的程度,如今回来见我安好所以失心疯了?按这事情的走向发展,是不是应该换我赶紧庆祝一下?”
“安好?”她微垂着眼帘,已以往高冷的姿态睥睨我一眼,“是满目疮痍吧。”
她还是那样洞察一切,我讪笑。
“这次桦南来逼婚,你又出去避了几天啊?”沐川替我烫了杯牛奶,难得的打趣道,“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依你的性子也只有他能忍了。”
我发挥着八卦的精神,好奇的望向一下变得恬静的诺溪,附和道:“两小无猜,竹马青梅,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啊!”
说完,我便明显的感觉到有浓烈的杀气向我袭来,于是,我立马改口,“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就在一起了,难道这世间所有的两小青梅都得在一起吗,多草率啊!”
机智如我,成功的替诺溪节省了赔礼我医药费的钱,虽然换来她的一阵白眼。
见我喝完杯中的牛奶,沐川站起身,“折腾了一天肯定累了吧,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先走了。”
我感动的点点头,知音啊!
我目送着他们离去,躺回床上盘算着今晚是非能睡个好觉,一补之前宿夜宿夜的失眠。
我已闭眼安睡,感官开始恍惚,有一种即刻入梦的疲倦,门悄然被推开,走廊上的灯光透过缝隙照进来,在脚的那头闪现出一个人影。
原本这种程度我是不至于清醒,无奈的是,那头的人儿周身散发着某种令我精神紧张的气场。眉头开始紧皱,无法动弹的身躯只有左右晃动的脑袋才能释放不安,来回动荡几下,终是没睡着,我再次睁眼盯着天花板,这俨然是我在医院一直以来的正常状态。
“上一次在医院看到你,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吧,不过那次是你那弟弟古莫躺卧在床。”
思路从天马行空中被打断,我一下撑起脑袋看向床尾,她不知何时关了房门,不发一言地静静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没料到诺溪会去而复返,疼痛总是后知后觉的。
“我和桦南有婚约这件事,你是不是很高兴?”
“你想太多了,桦南是谁我都不知道。”
“是谁不重要,只要那个人不是尤溪,不是吗。”
“我真的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我眼神真挚,语气诚恳,“不管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也不会改变你一厢情愿的事实。”却口腹蜜剑。
难得的你没有和我争辩,难得的你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
“沐川是钼市财团的继承人,尤溪是铕市财团的继承人,他们两家是世交,关系一向很好。两年前他们的父亲共同创建了铕钼集团,而自铕钼集团建立后,由于有着雄厚的资金和优良的方针,铕钼的发展日渐壮大,现在铕钼却面临着各自分家的危机。”
“我没学过经济管理,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因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诺溪如一只猫似的趴在床尾,黑暗中那双眼睛泛着幽幽的光,而那束光正渐渐向我靠近。
我只是露出了正常的疑惑,她牵动嘴角带起一抹苦涩,“你该回家问问深爱着你的公公隐瞒了什么,你真的比我幸福很多。”
虽不明所以然,但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一个幸福的孩子,至少我想我应该是幸运的,我也实在想不出诺溪这样含金骄傲出世的豪门千金会有什么不幸的,无非是些自寻烦闷的公主病。
“你跟我说这些是因为我会对你有所帮助?”
诺溪笑而不语,夜色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双眼睛所透露出的明亮神采我知道,那是笑意。
我并不知道诺溪是几时走的,亦或者她是在我醒来的前一秒离开,我静静地睁着眼屋子里空无一人,窗帘不知被谁拉开,阴雨在持续延绵,整日整夜的落得悄无声息。
被雨水洗净的树叶越发油亮的保持着湿润,每一片叶子的尖端都点缀着一颗晶莹的水珠,地面上的水流像一根线细小的向着低洼处流动。偶尔飞来几只觅食的小鸟停留在电线杆上四下观望,然后这才飞下地面埋头啄食着散落在地面不知名的果子,一些细微的声响便能触发它们敏锐的神经,扑腾着翅膀迅速逃回电线杆上继续观望。
如此反复几次,我竟看得出神。
‘咚咚’轻扣门扉的声音。
我猜疑,想不出有谁进我的病房还如此礼貌,看着这个几经伤痕的房门,我感慨一句,“你质量真好。”
恰好这时门被打开,探出一个俊朗陌生的脑袋,他爽朗的咧开嘴,“还好还好。”
我尴尬的笑笑,暗附一句:恭喜你快赶上门了。
“你是梓潼姐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试探性走了进来,“听说你出车祸了,可还严重?”
我眉头抽搐:姐!?我警告你,不要以为你长了一张娃娃脸就可以厚颜无耻的叫我姐,我可是正好的二八年华!
奈何我是一个有素养的人,为了展现这一点所以我很礼貌的问了他一句,“敢问兄台,今年贵庚啊?”
他正准备回答我的问题,但他反应过来怔忡而呆萌的做思考状,然后郑重其事的纠正我说:“梓潼姐,贵庚一词是用来慰问岁数稍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