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趴在堰塘那旋转而下的梯子上,用力地用手指挖着喉咙吐着那一股股令人恶心反胃的水时,有人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帮助我顺气,我不能说在我回过头去看那人的时候没有一点点的期待,所以在我看清是在橘树林里烤火腿的人救了我时,失望也就那么一小会儿。
“感觉怎么样,还好吗?”他关切的询问着我的状况,此时,我并不想说话,只是用不断的咳嗽来掩盖,并不着痕迹的躲开他拍着我背部的手。
“姐姐!”奈曼从下方慌忙的扑到我面前,满是担忧的关怀目光,全然没有了推我下水时的那份决然。
但即便是这样,我依然并没有怪罪她半分,我整理着她还滴着污水的头发,并对她抱以安心的一笑,“姐姐没事,只是呛了几口水,恶心死我了。”我趁着说话的间隙,看到徐大娘佝偻着身躯狼狈而逃的样子。
“姐姐,下次再有这样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再冲过来了,我根本控制不了那个时候的自己,我并不想伤害你的。”她紧紧的拽着我的手,满目的期许,期许我这个大度的姐姐能原谅她这个任性的妹妹。
“所以我更加不能抛下你不管啊,因为这样的你总是会让我心中的那份罪恶感,变得越发强烈。”我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将她一直以来加以利用的愧疚毫无遗留的表现出来。
“是啊。”她出乎意料的爽朗接下这个话题,反握着我的手,“毕竟这也算是近朱者赤啊。”然后她冲我嘿嘿地笑,露出她特有的酒窝,浅小圆润。
我知道她暗指的是什么,所以一时失了言语。
救我们上来的那三个男孩,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此刻一脸灿烂的奈曼,竟忘了向正准备往上走的我们让路。
于是,他们便被自己所憧憬着的奈曼无情地推下了水中,这样的人对奈曼来说,连‘麻烦让一下’这种平时素有的礼貌招呼都不足以用上。
我能感觉到奈曼尖锐的指尖一点一点地划过我的背脊,顺着那些如今早已变成浅褐色的伤痕。
这样的场景让我忆起在盛夏的夜晚里,我们时常像现在这般赤裸着身体,坐在楼梯的拐角处所放置的一把矮小的木凳上,旁边置上一桶冒着腾腾热气的热水。
在炎炎烈日的夏天,我们都会在院子里放上一桶清水,经过一整天的烈日暴晒,到了晚上回家时,那桶清水变得温热,成为了夏日里最适宜的洗澡水温。
那个时候,每天的洗澡时间,便是我与诺溪卸下一身疲惫,展露出童真笑靥的时间,我们会拨水嬉戏,也会相互为彼此搓洗背部。
农村盛夏里的月光总是异常的明亮,房屋和树木的影子被它通亮的光线清晰的投射在干燥的土地上,犹如水中的倒影。窗外充满着光亮,犹如白昼,不刺眼也不炽热,却有着它独有的阴柔的味道。
我们就那样安静地坐在木登上,时不时的抬头仰望着这漫天炫目的繁星,又或是看看周围浓郁的黑影,倾听着此起彼伏的各种昆虫鸣叫的声儿,这一切所交织成一幅大自然当中生动又形象的水墨画。
此刻,我们仿佛又再次回到了从前,只不过,当她每用毛巾擦拭过我的背脊,来自深秋里刺骨的寒便会如同一根根细小的绣花针般,将我记忆中的美好,一点一点地刺破。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从未像现在这般清晰的认知到原来我们真的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我僵硬着身体,强忍着发抖的冲动。她的指尖却一不小心的在我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背上划破了皮。鲜艳的血溢出皮肤表面,但却并不
足以滑落而下。在冻僵了的情况下,我几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出来。
“奈曼。”我转过身,面对着她,一把握住她正准备飞快缩回去的手。
她的指甲白润而修长,每根指甲的前段都被修剪得尖锐无比——她无时无刻都不在做着防备的心理,即便是像现在赤裸着的状态下,她依然有着所能使用的武器。再也不是那个一直躲在我身后的女孩,她早已拥有独挡一切,甚至是超越我的能力。
我眼角的余光并不在意的扫过她指尖上还尚泛着鲜红晶莹的液体,而是更加专注的盯着她身上同我一样激起的疙瘩。“换我来给你搓搓背吧。”
她有些紧张的看着我,似乎是怕我提出回到房间的要求般。当我以轻松的口吻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黝黑的大圆眼里浮现出丝丝水光,在太阳光下闪烁跳跃着,熠熠生辉。
于是我便想,在那段逝去的时光里,这对于奈曼来说,大概是那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之为美好的记忆吧。
而在这个阳光正好的下午,我们谁都没有料到会有人到来,来得如此不合时宜。
当我正准备起身去拿放在台阶上的衣服时,沐川刚好从屋子旁出现,踏进我家的院子,进入我的视线。
在我看见他的下一秒,他也看见了我,看见我正捂着遮挡在胸前的热毛巾,迅速地背过身去,躲进水泥墙后面。
奈曼看见我慌忙的蹲下,察觉到我不安的神情,她双手湿润的趴在半身高的水泥扶手上,探出个脑袋,看见沐川正背对着自己。
她看着他挺得异常笔直的身躯,饶有趣味地眯着眼,像看电影一样的感受到视线里的那人此刻那正面红心跳的羞愧。她甚至确信沐川早已感受到她的注视,她正打算在他转过头来时,对他抱以温暖的一笑。
她少有的抱以耐心等了一会儿,但是,沐川并没有回过头去,可她还是笑了,只是因为她此刻想这样暖心地笑一回。
“姐,看来有人比我还迫不及待呢。”她保持着那抹动人的微笑,收回双手,转过身,顺着水泥滑下。
粗糙的水泥面毫不留情的在她细腻光滑的背部磨出一条条如丝线般的细小血痕,我仿佛还听见了那‘沙沙’地,沙子磨破皮肤的声音,那一身消退的鸡皮疙瘩又再次被激了起来。
她总是像这样般有意无意的在我面前弄伤自己,或是中伤他人,伤的面积越大,我的愧疚便会越深。
“我这里可只有白开水。”我一手将水壶上的木塞堵上,一手将才倒好热水的玻璃杯推到沐川的面前。
他五指分别放在杯口的四周,往上升起的冒着热腾腾的烟雾由于受到阻碍,在他的掌心四散开来。“你这话的语气听起来可真耳熟啊。”他轻轻地旋转着杯子,让我想起了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并没有去纠结这话的语气究竟跟我所说的哪句话相同,“我以为你会先跟我道歉呢。”我拉了拉搭在肩上的衣服袖子,朝着门口走去。
经历过腥臭的堰塘水和那凛冽的寒风,我此刻分外想念像这样的阳光。
我站在院子里,享受地深吸了一口气,有一股阳光的味道通过鼻子传遍全身,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
我回过头去,逆着光,“既然你没有道歉的意思,那我就当作你是要对我负责咯?”在我转过身去的时候,有一缕湿润的头发贴在我咧开的嘴角上。
沐川保持着手捏杯子的动作,目光向着我投来,他直直地看着我,带有一如既往地微笑表情,可我却辨不清他眼中情感变化的复杂,但我清晰的注意到了玻璃杯上他红润的指腹正悄无声息地转变为苍白,然后刻印下一圈圈清晰的指纹痕迹。
一旁的奈曼似乎对沐川说了句什么,可沐川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只是突然松开了捏着杯子的手,站起身向我走来。我想也许只是奈曼动了动嘴皮,并没有说什么,不然依沐川这样与人和善的性子不可能会故意忽视奈曼。
他走过我的身边,坐在一旁的竹椅上,“还是你最会享受啊,晒晒头发补补钙。”他坐的地方正好对着那个楼梯,他抬头瞥了一眼前方五六米处的水泥扶手,脑海里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梓潼,你真不适合开玩笑。”
“你不也一样不适合装冷酷吗。”
他笑笑,低头呢喃一句。
“你不会也是来送衣服吧?”我好笑的看着他,一副等着嘲笑他的表情。
他却抢先一步勾起了嘴角,头微低,深黑的眼珠缓慢地向上移动着,“看来我们的梓潼小朋友礼物拿得太多,今天已经不想再收到任何东西了。”
“那就请吧,我们也都这么熟了,我就不送了。”我左手放在腹部,右手伸直,做了个请的手势。
“姐,一会儿公公该回来了。”奈曼从我的斜后方说声提醒道,她肩上披了件棉质披肩,以慵懒的姿态依靠在门边,头发柔顺的披在身后,
发尖还尚滴着水。
大概,对于我们的这场即兴表演,她已没有了继续欣赏下去的耐心。
我与沐川双双无奈的笑了笑,“走吧,你今天可走运了,有一顿丰盛的午餐在等着你呢。”我刚如此说完,我便已听到了公公那惯有的咳嗽声由远及近。
奈曼比我先一步的迎了上去,她乖巧的笑着,一如一直以来我们所伪装的乖乖模样。
公公的心情似乎很好,当我们提出要帮忙洗菜时,他满脸笑容的答应了,以前,他从不会要我帮他做这些事,还故意嫌弃的说:你只会跟我添乱!
语气沉重认真,总是让我又感动又难过。
我们家难得遇到像这样温馨的场面,大家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地闲聊几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这曾是我认为最为幸福的场景,不奢华也并不贫瘠。
今晚的夕阳没有想象中落幕得漂亮,没有树梢的衬托,没有云朵的欢送,孤零零的一个人隐去了光芒,显得格外悲凉,而路上行人们的欢笑更加衬托出了它的惨淡无光。
沐川派来接送的小车停在门外的马路边上,这要是倒退回两三年前,它所停放的这条路,只是一条仅够一人行走的小道,虽说现在扩张为了马路,却没有铺盖任何水泥和石块,一到下雨,雨若瓢泼,倾注而下,落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泥泞的道路更显湿滑,低洼处泥水交汇混成一道小溪,泥乱不已。
不得不说,沐川的确心思细腻,他为了不引人注目特地让司机开来
了一辆又破又旧的小车,然后又在途中换了一辆纯白色的玛莎拉蒂,那亮白的颜色跟他送来的,我身上这件小礼服一样。
“为什么举行宴会,是安雀的生日吗?”我微斜着脑袋,看着窗外快速闪过的灯光,忆起那个名为安雀的女子,忆起那个雷雨交加的晚上。
“是啊,所以今天晚上会很热闹。”
我收回窗外的视线,看着沐川似乎意外的兴致高昂,然后再次歪过头去。
车子驶进安雀的别墅里,稳稳地停在一旁的空位处,沐川先行走下车,然后绕到一边替我打开车门,绅士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轻轻将手搭在沐川的手上,他顺势握着我的手,让我的手滑过他柔顺的西装,以一副挽着他的姿势。
周围停满了各色豪车,每个从车上下来的人都会向我们投来赏析的目光,并自我的在心里附带一句,真是一对令人赏心悦目的情侣。
宴会场地是在安雀精心栽培的花园里,灯火通明的花园是一片华丽的布置,处处精致到细节的地方都在这犹如白昼的灯光下显露无遗。
那些端着高脚杯四处穿梭在雪白桌子间的客人们,都挂着招牌式的笑容来彰显出今夜这个日子的喜庆。在他们当中,有年轻的小伙,有中年的大叔,也有年过半百的老人,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成功人士。
我恍若未觉的迎着那些目光,穿着并不习惯的高跟鞋,挽着沐川一步一步地走入这场计谋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