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如果你问我,那具体是在多小的时候呢?我该怎么回答你呢,回答你问这个问题时一副天真的好奇宝宝可爱模样。
可是,我记不得了啊,那时的我应该和隔壁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还尚在襁褓之中吧,哇哇啼哭的被爸妈搂在怀里,被公公婆婆宠溺的爱着,幸福而和平。
可正是这短暂得一晃而过的时光,我也没有一丝半点的印象,在我的记忆中充满的是不幸和恶意,以至于我就连想象这样的美好都无比困难。
在我开始记事起,充斥在我耳边的便是同龄的孩子,无数次,无数次的对我说着,你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没妈的孩子像棵草...一遍又一遍,是啊,我是没妈的孩子,我是一个弃子。
同村孩子的爸妈,也不让他们同我玩耍,在学校里,同学也不愿意接近一个邋遢的孩子。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邋遢呢,这个我可以解释的。我之所以这么邋遢,是因为我总是被同村的几个小男孩围堵在上学的路上,晴天的时候,他们会捡起铁路上的石头朝我扔来,嬉笑着看着我无力反抗的模样。
雨天的时候,他们便把我推倒在地,将满是泥土的鞋子在我的衣服上来回不停地擦拭。更过分的是,他们有时还会解开裤子,冲着倒在地上的我小便,理所应当的将我浑身弄得脏兮兮的充满着尿骚味。因为,我是一个没妈的孩子,是弃儿。
后来渐渐的,由这最开始的三个演变成了全班的人,他们孤立和排挤我。我每天都清理着课桌里堆满了的垃圾,从污水桶里只捞出需要的课本,因为反正第二天,他们又会全部回到桶里去。
老师从来没有在意过我为何总是如此狼狈的来上课,总是拿着一本湿透的书本,他只是单纯的认为,那只不过是几个过于顽皮的孩子所做的一场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我也总是在回家后,在公公婆婆回家前,便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洗掉,用小小的双手做好简单的饭菜等着他们从地里回来,然后享受着每天这个时候属于我的最快乐幸福的时光。
我不说也只是因为,我不想原本就已经很是劳累的他们再替我担心,更不想让这短暂的时光变得沉重。
所以,这样日复日,月复月,年复年的欺凌,以至于,那三恶少习惯了,老师习惯了,可怕的是,我也开始渐渐的习惯了。
这样的事情一直持续到我在医院的屋顶遇到准备跳楼自杀的奈曼,那时年仅七岁的她,正费力的爬上护栏,站在最上面,寒风将她一身的白衣吹得呼呼的响。
那时的风很大,在我们这个小镇上属于是一场罕有的大风,但也正是因为这场风,一不小心的便将你我的命运连接在了一起,一不小心地你手臂上別着的那块白布,吹到了站在你正后方的我的手里。
她的目光寻着白布飘走的方向,落在了我身上。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看着一身白衣仿若仙子的她。
“还给我,没有它,我要怎样去见我的爸爸妈妈。”她站在那里,冲我伸出手,摊平了掌心。
其实,从她上来的时候我便注意到了她,那是我这一生中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儿,简单干净雪白,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些童话故事里所描写的公主。
听她这样说,我便一时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的爸爸妈妈怎么了?为什么你会认为有了它便能见到你的爸爸妈妈呢?”
她突然冲着我笑了,我一直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对着我笑,右边脸颊上的酒窝深深地向下陷着,衬得她粉嫩的肌肤更加的楚楚动人。“护士姐姐啊,护士姐姐告诉我说只要有这块白布在,爸爸妈妈就会知道路,然后就会来接我回去。”
我握着手中的白布,猛的想起在刚刚在医院门口的时候,我陪婆婆来这里拿她治腿疼的药时,那停在楼下,围了一众手忙脚乱的医护人等的救车上的人原来便是她啊。
原来,她和她的爸爸妈妈在开车回乡下时,原本高兴的一路说笑,但在空旷的路上却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一位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老人,等他们看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做任何补救措施,车子直直的压过那位可怜的老人,鲜血飞溅到车窗上。
他的爸爸看到血时一下慌了神,连踩刹车这样下意识的动作都忘记了,双手只是不停的转动着方向盘,车子在这时便有些失控的一边迅速向前使着,一边左右摇摆不停,摩擦着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在急速中划出一个圆润饱满的C字型出来,却在C字的收尾处向着右边飞速使去,撞断了桥上的护栏跌进了河里。
当救援队赶到的时候,当他们打破车窗玻璃的时候,你的父母早已当场身亡。而你却被你的妈妈紧紧护在怀里,奇迹生还并只是受了轻微的擦伤。
那时你在医院的走廊上,不停哭闹着央求护士将你的爸妈救活,也许当时,你并不真正的明白死亡的含义。
可是,当看到被两块白布遮住的尸体,你感觉到了恐惧,来自身体本能的恐惧和悲痛。
而那早已被你纠缠扭扯了半天的护士,终于不耐烦的朝你愤怒的吼道:“你从这栋楼上跳下去吧!戴着白布,跳下去便能见到你的父母来接你了!”
那位护士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一个小小的七岁孩子,居然真的来到了屋顶,真的打算从这上面跳下去,过早的结束自己的一生。
“那万一即使是你跳下去后,你的父母也没有来接你怎么办呢?那你就失去在这个世界上可以寻找他们的唯一机会了,你可以再等几年跳啊,等你认为你再也找不到他们的时候。”
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就说出了连自己都不太了解的话,也许当时的我终于遇到了一个比自己还要悲惨的人,一个无亲无友的孤儿,我不想让她就此从我眼前消失的意识,和我不想成为这世上最可怜的孩子的想法便毫无缝隙的重叠在了一起。
你站在那里,歪着脑袋迟疑了半响,大概觉得我说得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般,才终于肯挪动脚步,跨坐在围栏两边,准备将外边那条因为站太久而麻痹的左脚放进来时,身体却突然失去平衡的向外倒去。
我一定是真的很不希望你死,才会如此拼命的跑上前及时拉住了你的手,水泥的墙面上,粗糙的沙子划破皮肤,引来一阵阵疼痛。
可我还是将在跌下去的一瞬间便傻掉的你,费力的往里面,往天堂拽着,可殊不知天堂可以是地狱,地狱亦可以是天堂。
当你从上面摔下来时重重地扑在我的身上,我呈大字的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那个时候,我们相视而笑,像多年的朋友,并没有什么经历生死后,劫后余生的复杂的思想。
那时的我们并不懂得太多,但我们都单纯的为多了一个朋友而高兴着。
看,小孩子的友谊总是这样简单,小到可以因为一个糖果便将真心附上,也可以因为一句话便就此绝交。
而你家里那些平日里相处融洽的亲朋好友,在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有关奈曼以后的话语,他们好似厉害的忍者神龟般一下子便隐迹得悄无声息。
也许注定我们之间有着某种羁绊,所以命运使然,我将你带到婆婆面前,我说:“婆婆,她叫奈曼,在几个小时前,她成为了一名孤儿。”
你牵着我的衣角,躲在我身后,探出个脑袋,看着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也跟着我叫了声:“婆婆。”
婆婆和蔼的将她叫到跟前,心疼的抚摸着她的头。“那你愿意跟我们回家吗?”
她回过头来,看了看我,然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将奈曼领进了这个原本就不算富裕并且还残缺的家庭,每天吃着最简陋的饭菜,再也穿不上她过去那些漂亮的衣服。
然后,当那些孩子再来欺负我的时候,奈曼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看着我被推倒在地,在他们拳打脚踢下泪流不止。
大概这在她过去幸福美满的生活里,是从未出现过的场景吧。所以,在她反应过来后,冲上前来,义无反顾的张开手臂挡在了我的面前,大声冲他们吼道:“你们干什么!我不准你们欺负我姐姐!”
我当时趴在地上,看着当时你挡在我面前那娇小的身躯,在此刻显得异常伟岸的背影,有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悄然的滋生在心里,然后默默的再次湿润了眼眶。
中间那个个头最高的领头的孩子,一时有些呆呆地看着同你理论的奈曼,她那如同陶瓷娃娃般白净又可爱的脸庞深深地吸引着你。
可是下一秒,你回过神来,认为奈曼英雄救女的行为岂不是违抗也指证着,仿佛控诉般的说着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就是一个坏蛋,这让你觉得严重侮辱了你的大男子气概。
于是,你涨红了脸,一把便轻易的将奈曼也推倒在地上,手脚不停的挥舞在我们身上,嘴里还念念叨叨着:“你妈妈跟别的男人跑了是贱人,你就是小贱人,现在小贱人还领了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小小贱人,我妈说了,你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等他们打累了,骂骂咧咧的走后,你虚弱的从我身上爬起,咧着紫青的嘴还冲我安心的笑。
这样坚强的你让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而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又该说些什么呢。
我只能泪眼婆娑的看着她,我连紧紧拥她入怀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在我被凑得大声哭喊的时候,和我承受着相同疼痛的你,却一直抿着嘴在笑,同刚刚一样。
我们互相搀扶着缓缓地行走在铁路上,一步又一步。
我侧过脑袋,看着她雪白的脸颊,看着她天天躲在我的身后,拉着我的衣角糯糯的喊我姐姐时,我便想,她之所以会叫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人为姐姐,不只是因为我们的身高像她所描述的那样,更多的是,她的内心同我一样渴望得到关怀与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