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潼,你还爱尤溪吗?
我也曾无数次的像这样问过我自己,可是这对于我来说无疑是一道世界难题,我多年无解。
我只知道在这世上我唯一爱的便是我的公公,我的家人,那是一直以来我最笃定的一件事。
“那我换个问法。”见我久久不回答,依兰扬起一抹更为亲和的笑容来粉饰下一秒的残忍,“那你,恨他吗?”
她的每一个字都是淬毒的针,如同春日里绵细的雨,温柔的刺进我的身体。
周围沸腾的声音在这一瞬寂静,所有的记者都在这一刻屛住了呼吸,纷纷调整好收音设备和摄影机。
恨吗?
我不知道,我能确定的是,有些事情比起原谅更需要的是铭记,就像是多年前我曾这样跟尤溪说过的一样,在这件事情上,我终将铭记永生。
没有比这更明显的挑衅了,好在这副羸弱的身躯换来的是一个更为坚韧的内心。
我伸手接过依兰投递到面前的话筒,所有人眼睛发光的静待着我的回答,就连尤溪也朝我看来。
我轻启嘴唇,声音不大,语气平平,“保安,把这位记者朋友请出去。”
保安进来带走依兰时,她就那样望着我,然后我听见了她微不可闻的声音,“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高兴的等着看属于我们的悲剧吗?我目送着依兰的离开,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各位记者朋友,今天是铕市集团独立上市后的剪彩大典,在这么具有特别意义的日子里,请恕我一概不回答任何私人问题。现在,开始正式提问吧。”
失望在绝大部分人的脸上显现,娱乐版的封面没有了着落,只能抢占商业版头条了,随即他们又再次蜂拥而上的展开了轰炸式的询问。
“请问,自铕市成立以来您所遇到的最大困境是什么?”
“请问,您对铕市的未来有什么商业规划?”
“请问,您为何要将铕市独立上市,是和钼市财团破裂了吗?”
“请问,铕市上市之后,铕钼还会继续运营吗?”
......
所有聚光的灯和焦距都转移了方向,尤溪站在万众瞩目的地方,笔挺的西装着在年轻的他身上,嘴角微笑的幅度精准,谈吐投足间都那样的恰到好处,天生的领导者。
我站在距离一米的地方看着在被记者热情拥挤在中间的他,时光漫漫,犹如一场被刻意化了的慢镜头,正和记者讲将了个活跃气氛的笑话后,他回过头来,满脸灿烂,却也阻挡不了我身边逐渐黯淡下去的色彩。
记忆中这样的他,终是陌生的。
他朝我走来,手掌穿过丝滑的礼服揽过我的腰,何其的自然。然后冲着镜头调皮的眨了眨眼,“是吗,我们真的就那么般配吗?”
那熟悉的掌心温度携着热浪般,在这隆冬腊月里,拂红了脸颊。
不过,脸皮的厚度和热情却是一如既往。
“入手的纤弱,每触一次都让我觉得心疼异常。”
不过短短三秒的时间,尤溪适时的收了手,正如他所解释的那样,“对于我们一直只是同学的这一点,我也感到很遗憾。”虽是这样说,却一点也没有任何遗憾可言的神情,倒是继续和那群记者们风趣谈笑的表情丰富异常。
被如此说道的我只是冲着镜头莞尔一笑,充当着很好的绿叶角色衬托在身旁,像一株被庇佑了的草苗。
遇见江源是我没有想到的,他看上去苍老许多不复当初年少的轻狂,唯有那份对奈曼的爱经过时间的沉淀,越发的深刻。
我独坐在后台的休息室,空调的暖风循环在空旷的房间驱赶了周身的寒气,但我还是无法适应于它闷燥的气流。
脱下高跟鞋踩在温热的地板上,顺着沙发侧躺,疲惫瞬间涌上,眼睛半掩,我几欲睡着。
耳边有窸窣的声响,极其的轻微,一直以来浅度的睡眠使我极易被惊醒,细长的睫毛颤动几下,我幽幽转醒并没有坐起身来,警觉的聆听着声音的方向。
入眼处,有个模糊的身影正背对着我翻找着什么东西,他动作轻微可以说是蹑手蹑脚,所找寻的地方大多是一些容易存放贵重物品的抽屉。
我细细看过,手可触及之处是否有什么可以充当防身之物,但入目可及的是简洁的家具,暖黄的灯照在地板上印着一个个白色的点,连藏身之处都没有。
思量间,我不着痕迹的翻了个身,不经意间被什么东西硌了骨头,那一瞬的疼痛感差点令我惊呼出声。我摸索着从背后抽出,是部手机,我先是惊喜一下,手指一行行地向下划拉着通讯录,随着手指的动作,心也在一点一点的往下沉,我关闭了手机,莹白的屏幕陷入黑暗。
也许,他是个恶贯满盈之人,因行迹败露情急之下将我灭口,这样的结局对于我来讲还不算太坏。
那一刻,我竟不知道该求助于谁。
这一定是上帝的意思,我从未发现手机关闭的声音原来也是如此的清脆,特别是在这寂静的空间里。
那人警觉的停止了动作,紧随而来的是一道凌厉的试探目光。大门的位置只余我四五米的距离,速度够快的话迅速逃离呼救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我却选择任人宰割的闭了眼。
我无比平静的感受着直逼而来的脚步声,轻缓地踏步而来,我的呼吸也在不由自主的跟着紧张起来。
我能感受到他在中途的时候有过一会儿的停顿,然后转身走向了另一边,绕了个弯后最终还是在我的面前停止站立,我知道那中间的停留代表着什么。
“梓潼?”他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这声低哑的嗓音,我无比熟悉。缓缓睁了眼,看着将身子凑了过来近在咫尺的来人,他的手中如预料的一样拿了一样东西,只不过不是刀子而是厚重的玻璃烟灰缸。
“江源!怎么是你....”许久未见,我差点认不出他来。
“是啊,上次以那样的方式离开,没想再见会是如今的模样。”他尴尬的挠了挠头发,那样子比之以前反倒是要缅甸许多,越长大越有青涩的味道,只是他浑身上下的装扮却显现不出丝毫。
我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看着这个曾经我幼时的噩梦,“你....”严冬的天气里,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藏青色外套,破旧的运动鞋上是一条烂洞的裤子,青色胡渣长到了刚好最为扎手的长短,油亮的头发散乱的披散在脖子周围,恰能很好的取代一条围巾的作用。
“现在都很流行类似于犀利哥的造型啊。”我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连身上的味道都这样相仿。
他知我在取笑他,再次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又马上兴奋的说,“我经常有在电视上看见你,没想到你高中突然消失后去了国外深造。”
那是在一期访谈性质的综艺节目中,一直微笑着坐在对面的主持人娴熟的问着来宾早已倒背如流的台本,“与你合作过的导演明星都是这样夸赞你极有天赋,说你不管是对唱歌跳舞还是表演都上手极快,而且具有一定扎实的专业基础,但你又不是艺术学院出身,请问你之前是有在哪里学习过吗?”
我一下直起了微靠在沙发上的背脊,佯装惊讶一本正经的说,“我怎么没听人这样说过,我的经纪人常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你刚刚的表情和不够投入,今天嗓音有点不在状态,你又分心了,舞蹈动作停留时间长了两秒。’排练那么辛苦都没有人肯定过我,下次这样表扬的话我还是很希望可以当面听到的嘛。”
看着我微微撅起的嘴巴透露属于这个年纪的童言无忌,天然纯真,主持人和台下为数不多的观众都被逗乐了,“看来你的经纪人对你有着很高的期许啊。”
“是啊。”我略带撒娇的哀怨,“可能是因为我高中辍学去国外深造过一段时间的原因,他总是认为我可以做得更好,也从来都只说我不足的地方。”
语气中那种得天独厚的优越感是身为像我这样一步一步艰辛走到如今的人来说最为讨厌的,而那段暗无天日到令我几乎抑郁的日子我却只字不能提及。
现在听来,竟像一个笑话般,我无所谓的笑笑,“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过去了。
你看,曾经那样视若仇敌的两个人不是也能像现在这般坐在一起静静闲谈。
沉默半响,我们看着彼此的眼睛里都有着欲言又止的顾虑。
“....奈曼她....和你在一起吗?”话一出口,我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心跳却在加速地运作,好似要连带着呼吸的那份一起。
他的表情由期待到失落,最后化为一抹苦涩悬挂在那微抿着,如一条细线般的嘴角。
这曾是奈曼最为喜欢的弧度。
“等我追上去的时候,她早已不见。”
想象之中意料之外的答案。“了无音讯的又何止我一个。当初,我们都是满怀着悲痛决绝离去,我尚回忆起来都觉历历在目,仿若那场悲痛的事件发生在昨日般。再一次尝试到背叛和失去的奈曼....她需要更多的时间。”
我们一直都在祈祷着追寻着平和,可是降临在我们身边的却是一颗又一颗足以令我们生不如死的炸弹。
当年发生的一切对于我和奈曼来说都是一场天崩地裂的浩劫,那个时候,她最亲爱的古莫哥哥被她亲手用那把她最为得意的短刀刺中,她呆滞地环抱着古莫逐渐冰冷的尸体,心在一点一点的被撕裂成块,她的表情哀戚异常,那张如陶瓷般的脸上是生如死灰的苍白,有几缕耳旁碎发胡乱的贴在布满泪水的脸颊。
许久之后,她终于渐渐地将视线从天空挪到了我的身上,她回过头来望着我,就那样直直的看着。我再也不能从那双灵动的眼睛里看见任何闪着光亮的东西,她纤弱笔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氤氲的雾气里,至今为止,我对奈曼最后的记忆停留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