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趟旅行大概最令我惊奇地莫过于这位马尔蒂小姐竟也是麦克文先生恭请的贵宾。在此之前,我一直将此默认为这是属于文坛先生们的盛会,至少不该有低于约克郡勃朗特家小姐们那样水准的女士掺和。
并非我失礼,我实在难以认同这位美丽的马尔蒂小姐对于文学方面会有所裨益。
诚如马尔蒂小姐自己所言,麦克文先生在呈于她的信件中不止一次的提及,
“这是会远比白金汉府宴会更加绚丽的聚会',所用的措辞大抵也只是“善解人意”,“美丽”之类。
或许是马尔蒂小姐故意同约翰先生隐瞒我的才华,她并未提及麦克文先生在信件中不止一次地提及我。
我可不会认为麦克文先生不远千里地写信于我,他会将我抛诸脑后。
因为马尔蒂小姐的缘故,我此刻莫名觉得麦克文先生为人实在太过拘谨有礼了一些,大概快到老好人的地步了。
“约翰先生,你曾去过彭赞斯镇吗?”,马尔蒂小姐捧颌,望着车窗外的霍恩克里夫高架桥突然问道。
“我只是从纽约港的英国商人身上打听到一点”,
约翰先生虽未断言,但我能确信他至少从布里斯托尔港口的纺织商人那打听了不少的消息才会付诸此行。
“约翰先生大概也只是听他们说过圣迈克山吧,”,
诚如我再三重申,我曾随外祖母在爱尔兰的科克有过小住,彭赞斯于我而言确实算得上陌生又熟悉。
约翰先生对英国铁路颇感兴趣,他望向铺了砾石,加了锻铁构筑的铁轨,整座霍恩克里夫高架桥就像东印度大象一般匍匐在伦敦大运河之上。
“我确实对于贵地所知甚少”。
我问道,“约翰先生并不了解锡利群岛吧”。
这句话应该充分向约翰先生展示了我对于彭赞斯的了解。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因为马铃薯晚疫病的横行,爱尔兰爆发了长达三年的大饥荒。
我便只能跟随外祖母他们乘船来到英格兰内陆谋生,第一站便是彭赞斯小镇。
我至今还记得那一晚,那瓢泼的大雨让失航的蒸汽船在锡利群岛圣玛丽斯岛附近搁了浅。
周围只是黑蒙蒙的海天一色,当然如果运气好,也许透过闪电的白光,你能瞥见浮在旁边的一张浸在海水里的惨白饿殍脸。
船底被暗礁凿穿,大量的泛白海水从窟窿里涌了进来,一阵阵惊慌失措的虚弱哭声在我的耳廓炸穿。
扒在船舷上的我滑了手,我便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如同灌了锻铁一般向海底深处坠落。
若不是父亲扎进黑沉沉的海水之中拖着我拼命游到海岸线上,我怕是也早就如同群岛上的坟冢,和那1450个海军士官为邻。
此番经历在爱尔兰人中并不算离奇曲折,但在英格兰的伦敦城就足以让我有好故事可讲。
我是发自内心地热爱这座'首善之都'!!!
只需在我的经历中穿插一两句讨人开心的修辞,我便能从冶铁厂的几位英格兰干事手里赚来几杯杜松子酒下肚。
我本想对约翰先生如法炮制,总能讨得他的好感,这个世道谁不喜欢瞧热闹呢?
但马尔蒂小姐大概没有作为英国女士的矜持和含蓄,她无礼地接过我的话茬
“约翰先生你大概不知道,”
“锡利群岛本是由原财务大臣戈多尔芬家族从王室手中租赁,但就在1834年,奥古斯都.史密斯先生便取代戈多尔芬家族,成为锡利群岛的实际租赁人”
此等秘闻确实使马尔蒂小姐的来历看起来有些特别,她大概是我所认识对于英国历史最为清楚的女人。
“锡利群岛共有50多个岛屿,因曾有大批海盗盘踞于此,又有大量的走私犯在此猖獗,所以便有人传言.....”
马尔蒂小姐浅笑了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她总是知道如何撩拨男人们的心绪
“有群维京海盗将从印加帝国掠夺来的大笔财宝就埋在锡利群岛的某座岛屿之上,”
“约翰先生,我想你大概也听过这群海盗的首领的名号,他叫做——亨德里克·范德戴肯。”
尽管我腹中依旧十分不满,但我觉得马尔蒂小姐此刻应该使用了'东方睡狮'的'蛊术'将我的故事虫勾了起来。
我同约翰先生一样,都觉得值得等待她将这个故事说完。
”后来范德戴肯的海贼船队在加勒比海被英国皇家海军歼灭,从阿姆斯特丹出发的'飞翔的荷兰人号'也从此沉睡在大西洋之下。”
“那笔宝藏便忠诚地随着这群海盗一起堙灭,而——埋藏这笔宝藏的那座岛屿便被叫做金银岛”。
我承认这样离经叛道的故事确实有几分吸引力,只是如果能加上爱德蒙.唐泰斯的前缀才能使它更加写实一点。
“只是这与麦克文先生有何等干系呢?”
约翰先生颇感不解,他大概难以了解在英国的每一寸土地下都埋藏着黄金。
“我也是听史密斯先生所言,”,
“大抵有一位伦敦的出版商人花了大价钱从他的手上租赁了金银岛。而那位出版商便是麦克文先生的出版商,康格尔先生。”
我是不知马尔蒂小姐从何处打听到如此紧密的消息,大概都是一些床上的把戏。
但我能隐约意识到,麦克文先生这次邀请得确实是我平日触不可及的有头有脸的先生,小姐们。
所以我对于这位想要代为介绍的麦克文先生越发感激。
金银岛!
我从小就了解它……除了臭烘烘的岩石上扒满了一层海鸥,你大概就只能看见一两座被刨出来的坟冢,散落在它旁边的大概只剩断掉的半截墓碑或者已经烂掉的甲板木十字架。
毕竟金银岛距离'休镇'就足足有一海里远,谁会没事去那里建一座别墅呢?
这让我犯了嘀咕,可是又不敢同约翰先生明言。
假使我同约翰先生直言而促使他离开,于我而言不过损失一位可敬的出版商,但麦克文先生却将在此沉重的时刻失去又一位挚友。
我打定主意,于情于理,我都应暂时隐瞒此事。
“铁公爵”号列车嗡嗡嗡地短促长鸣了三至五声,最终在新落成的斯温顿车站三层大楼前停将下来。
一身红色礼服,带着三角帽的茶房踏着他的漆皮靴走进了我们这节三等车厢,他脱下帽子向我们致意
“先生和女士们,我们将在斯温顿车站整修机车头,随后将有茶点奉上,请诸位尽情享受美妙的下午茶时光。”
约翰先生大概察觉到散落在铁道沿线上的'辛记餐馆',他掏出怀表瞧了瞧,是很讲究的下午四点钟,他很满意。
便端起那顶黑色礼帽戴上,浅笑着邀请我和马尔蒂小姐,
“先生和女士们,英国人怎么能缺少下午茶呢?”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到大概像样的下午茶。
乳白色的陶瓷杯具和餐具,雕着浅蓝色花纹的瓷碗里盛着得只是一碗热汤,嗯,主厨大概加了一点红糖或蜂蜜。
可惜只有抹上奶油的英式松饼,水果塔也只是覆盆莓杏仁塔。
约翰先生和马尔蒂小姐只是浅尝辄止了几口热汤,便端坐在桃花心木雕刻扶手椅上享受着威尔特郡难得的下午四点钟阳光。
在德文郡内行驶的几个小时旅程确实枯燥乏味,因英国人便不是简单善谈的民族,我跟欧内他们所说的市井混账话又不能同约翰先生直言。
我只能望向已经被拉下来的车窗,外面是阴沉沉的萨默赛特郡连绵的原野。
西南部的天气还真是诡谲多变呢!!
此刻我只迫切地盼望能够及早抵达彭赞斯,希望瞧一瞧麦克文先生是否真的能如信中所言,给予一场'别开生面的见面会'吧。
火车的轮毂拉抻间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我实在受不惯这夜间的煤油灯,只昏暗地看得见坐在我旁边约翰先生那黝黑的侧脸。
我抱歉地同约翰先生道了一声晚安,便靠着车壁沉沉地睡去。
睡眼朦胧间,我看见约翰先生也有了几分睡意,马尔蒂小姐只是望着窗外漆黑的起伏线发愣,对于她而言,此刻还只是没有白雾的伦敦城夜晚的开始而已。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够酣睡一夜,大概这是最失态至极的行为。
直到一缕刺眼的阳光划破了我的眼帘,我才发现身旁的约翰先生已经不知所踪,倒是马尔蒂小姐形态优雅地正伏在茶色的小茶几上浅酣。
我起身活动了一下,便能瞧见车窗外向后延伸的绵延蓝色海岸线,铁轨两边遍布不断间隔的棕榈树,这大概已经驶入了康沃尔郡的境内。
戴着帽子的约翰先生走了回来,他取下帽子向我浅笑,“早上好呀,盖茨比先生,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