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在艾劳徳准将带他们简单地参观了旗舰后,就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于是,他们和北海共和国的军官一起在一个巨大的餐厅内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餐,而不出千栩琳所料——安德莉亚和海伦都没有来,倒是当午餐结束、艾劳徳准将带着他们返回房间时,千栩琳在走廊的拐角瞅见了安德莉亚那一闪而过的浅蓝色发梢。
“洛弥娅,你觉得安德莉亚和海伦到底是怎么回事?”当他们回到属于他们的房间:一间巨大的、金碧辉煌的寝室时,千栩琳忍不住问洛弥娅。“怎么总感觉她们在针锋相对。”
“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深入了解这些比较私人的事情。”洛弥娅声音轻柔地答道,一边动作小心地坐在了平整的床铺上,“但我觉得这是皇帝陛下和司礼官大人的个人恩怨。”
千栩琳向门口望了一眼,确定南宫沁雪已经离开后才放声对洛弥娅道:
“洛弥娅,我总觉得安德莉亚和海伦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洛弥娅转过头,与千栩琳对视了几秒道:“千栩琳,就算如此,那又如何?皇帝陛下和司礼官大人都效忠帝国,她们对我们有所回避是很正常的事呀!”
“不,我觉得这些事和帝国无关,这只是她们之间的,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千栩琳有些烦躁地说,因为他心中总有一股隐隐约约的直觉在支撑着他的猜想,但他又实在找不出理由反驳洛弥娅。“一定是这样。”他又小声加上一句。
洛弥娅眉头微微一皱。“我的祭司大人,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你的猜测?”
“啊,这是我的直觉。”
千栩琳是硬着头皮、闭着眼睛说出这句话的。当他再睁眼时,发现洛弥娅正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随后,她走上前来,一只手搭上千栩琳的肩膀,踮起脚尖搂住千栩琳的脖子,低声道:
“祭司大人,这样随便怀疑别人是很不礼貌的。”
千栩琳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虽然千栩琳的直觉连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但当他把目光再一次移到洛弥娅脸上时,他在洛弥娅脸上还是看到了刹那间闪过的一丝疑惑和随即而来的信任。
“不过,如果你坚持,我还是愿意相信你的直觉,祭司大人。”洛弥娅垂下眼眸,语气平淡地说,“而如果需要我再为你或为皇帝陛下再做些什么,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都愿意。”
千栩琳嘴角微微一抿,随即在洛弥娅清澈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笑容。
也不知过了多久,千栩琳感到自己脚下的地板开始微微振动,窗外的田野和远方的城市也开始移动,同时一对巨大的金属腹鳍也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而伴随着一阵隆隆声,“神笞”级旗舰似乎启动了它的推进器,推动着这艘庞大的战舰以平稳的姿态向前飞去。
千栩琳扭头向屋内瞅了一眼,确认洛弥娅已经睡熟后推门走入走廊。他站在宽阔的窗前,望着远方的田野和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梵尔洛奇亚山脉,他再向下望去,只看到一片苍茫的云海。而在他们旁边,“第二神域”的“洛”级战列舰也跟了上来,它古铜色的镂空舰体显得轻盈灵活,三对宽阔的腹鳍微收在舰体两侧,就像一只即将俯冲的西部游隼般充满速度感与力量感。千栩琳看着“洛”级战列舰,仔细揣摩着它的设计师设计它时的所思所想,试图从那些紧凑而精致的花纹中捕捉到一些奥妙与玄机。这艘战舰在对抗失控的“堕落天穹”时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它的强火力让千栩琳印象深刻。
也许海伦打算把这件事压下来。千栩琳对自己说。帝国的一艘旗舰失控,这种事让人民知道的话想必会带来无穷的负面影响,尤其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在安德莉亚的加冕礼之前——安德莉亚可能再也不能接受她的加冕礼出任何岔子了。
但真正让千栩琳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堕落天穹”级被击毁后会化成一团灰烟。他仔细抚摸着手下的栏杆,感到指尖触碰到的是坚硬的花纹,这种看起来无比结识的东西为什么会化成灰?
正想着,千栩琳只听见走廊另一边传开一阵轻言细语的交谈。南宫沁雪的声音传来:
“准将,司礼会对这件事怎么说?”
“尚书阁下,我可不敢对你透露这些事情,这些事是帝国的机密。”
两人的脚步停下了。当南宫沁雪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小了许多,千栩琳连忙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准将,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帝国对这件事的处理结果,不然我可没法保证‘第二神域’能继续参加皇帝陛下的加冕礼。”
“尚书阁下,瞧您这话说的,我不告诉您肯定是有正当的理由,您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威胁我呀!”艾劳徳准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愠怒,“再说了,就算我告诉您,恐怕您也没法把这事向贵国如实禀报。”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准将,我到底该怎么给我的上级禀报不需要你来帮我做决断吧!”
艾劳徳准将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缓解紧张的气氛。“尚书阁下,您误会我了,我可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那就实话实说,准将。告诉我,冬日帝国到底从‘堕落天穹’级上查出什么来了?为什么它在被击毁后会像冰块消融一样融化?为什么它会凭白无故地启动它的主武器?!”
南宫沁雪一连串的发问后,空气中又陷入了一阵长长的沉默。过了很久,寂静中才缓缓传来艾劳徳尴尬的咳嗽声:“咳咳,这件事比较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如果真要说麻烦,那麻烦的应该是我,我现在拿不准该对我的国家做怎样的解释!”南宫沁雪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别急,尚书阁下,就在刚刚,司礼官大人已经和皇帝陛下讨论了这件事的处理方式,我们决定把这件事压下来,至少不能让民众知道。”
“嗯哼。”
“呃,还有一点,”艾劳徳的语气显得很不自在,每一句话都要犹豫几秒,“就像我刚才说的,有一些事比较棘手。经过我们的工程师的考证,‘堕落天穹’的失控不属于人为因素。”
南宫沁雪猛吸了一口气。“嘶,准将,有话快说,别卖关子。”
“呃,在它自动启动主武器时,它的能量核心溢出了一道不同寻常的能量波,这道能量波还是被五十里外的帝国哨塔侦测到的。而据帝国科学家分析,这种能量,应该不是来源于世间。”
现在轮到南宫沁雪沉默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半晌,南宫沁雪开口,他的声音里有了一丝警觉和不易察觉的逼迫,“什么叫‘不是来源于世间’?难不成它还能是从——”
“这道能量与道奇出现时的情况相似,尚书阁下。”
“道奇?那个冥仆?你难道是说……”
南宫沁雪突然打住了。千栩琳猜也许是艾劳徳制止了他。
“小声点,尚书阁下,我们得换个地方说。”
艾劳徳话音未落,千栩琳就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向他走来。他本能地向反方向跑去,一边努力压住脚步,动作仓促地转过几个弯,顺着岔路口向另一条走廊跑去。他一边跑一边听,发觉艾劳徳和南宫沁雪的脚步紧跟在他身后,似乎他们已经发现了有人在偷听。虽然就算被发现也不会有什么后果,但千栩琳不愿意让自己丢了脸面——身为祭司的他无论如何都不该做出偷听这种丢脸的行为。
“谁在那?”艾劳徳准将突然厉声呵斥,他的声音就如同晴空中的惊雷,“给我站住!卫兵!卫兵!有奸细!”
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从千栩琳头顶上传来——那是士兵正在从上层冲下来。他一下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用力猛推着身边的每一扇门,但那些华丽的大门无一例外地紧锁着。他只得撒开腿向楼下跑去,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与上层极为类似的、如迷宫般的走廊中。而在他身后,艾劳徳准将响亮的镶钉皮靴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去下层了!卫兵,去前面抓他!”艾劳徳准将的喊声从千栩琳身后传来。“装上子弹,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
千栩琳悬起的心并没有因为艾劳徳的命令而放松多少。他沿着走廊飞奔,一边策划着怎么才能不失身份地从这场尴尬的误会中化解出来,却突然发现走廊尽头出现一大团闪动的人影——士兵已经冲了下来。他没有多想,只得拼了命地向离他最近的岔路跑去,却发现这条岔路尽头是一扇紧闭的、不起眼的乌木门。但他已无退路,索性硬着头皮向前猛冲,一头撞上了那扇乌木门——
只听啪的一声木头撕裂的脆响,乌木门的门锁被他撞断了。他立刻冲进屋子,反手关上门,一边用后背死死顶住。
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艾劳徳准将还在大喊大叫,士兵的盔甲和武器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地板被士兵的脚步震得咚咚作响。但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扇折断了门锁的乌木门,脚步声逐渐远去了,最终消失在了遥远的墙壁后面。
千栩琳长处了一口气。但当他扭头看向屋内时,被惊得全身一震,刚放下的心又不由得紧张起来:
在他面前,一名坐在地板中央、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正瞪大眼睛看着他。
千栩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还没等他考虑好对策,那名年轻的女子就开口了,说的是一口流利的古圣域语:
“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
千栩琳心又猛地一颤。自己面前这位女子知道自己是祭司,那自己现在一脸的惊慌难免有失祭司的身份。于是他立刻故作镇定地直起腰,整理了一下身上凌乱的袍子和长发,深吸一口气,同样用古圣域语道:
“你是谁?”
出乎他的意料,年轻女子咧开嘴笑了。她一手挥袖掩面,用另一只手撑着自己从地板上站起。在女子站起时,在她的白色细亚麻布长袍上点缀的金流苏和一串风铃一样的挂饰发出了一阵悦耳的叮当,在她的披肩黑发上悬挂的金发坠也发出一阵令人愉悦的、轻柔的碰撞声。她笔直地站在原地,随即优雅地跪地行礼,低声答道:
“您不必在意我的姓名,也许我的名字对您而言是微不足道的。不过如果您想称呼我,可以叫我南宫凌霞。”
南宫凌霞!千栩琳一惊。她就是南宫沁雪的姐姐、“第二神域”的公主?想到这里,他再一次细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子,果然感到了她身上的一股只属于皇族的优雅与端庄之气。
“你就是公主?”千栩琳问道。
南宫凌霞似乎有点惊讶,她抬起头道:“祭司大人,您已经听说过我了?”
“嗯,是南宫沁雪告诉我的。”
南宫凌霞再次深鞠一躬。“请恕他行为不当,也请恕我管教不力。按理来说,在我正式公开亮相前,不应该被人所知道。”
“这没什么。”千栩琳笑道,“如果你是来参加帝国皇帝的加冕礼的,提前让我知道了也无妨。”
南宫凌霞也报以微笑。她动作敏捷地从地上站起,突然话锋一转道:“那么,祭司大人,可否容我问您一句:是什么事,让您如此匆忙地进入我的房间?”
千栩琳思索了一阵,决定把这件有些丢脸的事换个方式说出来:
“这只是一个误会。”
“您是说艾劳徳准将误会了您吗?”
“啊,是的,是这样……”千栩琳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决定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回到洛弥娅身边。“我要走了,很抱歉弄坏了你房间的门。”
南宫凌霞没有阻拦他,只是目送着千栩琳来到门口。千栩琳把那扇坏了门锁的乌木门拉开一条缝,向外小心翼翼地瞅了瞅,确定外面没有人后才完全打开门,刚要迈开步走出去时,却只感到自己的脚步突然被一道无形的力场阻挡住了。这道力场出现的毫无征兆,他几乎被反弹了回来,差点跌倒在地。
“这……这是什么?”
南宫凌霞看着千栩琳,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祭司大人,您该不会就打算这么走出去吧?”
“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北海共和国普遍使用的单向屏障,他们一般会用这种屏障来阻隔海水。但在一些重要的地方,这种屏障也用来充当临时的限行物。”
千栩琳想起来了:他曾经在共和国首都呆过一段时间,当时海伦就用这种屏障把他们死死限制在了住所内。
“那……那我该怎么出去?”
南宫凌霞微微一笑。“等下一次给我送餐的人到来时,屏障会从外面解除。不过在此之前,您可能不得不和我共处一段时间了。”
千栩琳哑然失笑。这下,事闹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