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纪珩。结束了乱世,开创了平国,是我此生唯一件成功的事。我的前半生很幸福,后半生都在煎熬中渡过。曾经读不懂的眼神,在那潮湿的牢房里,在看着怀里一点点冷却下来的尸体上,我明白了,那是一句话:我可以离开了,因为这里已经没有我爱的人了……
我一生有两个最重要的女人,阿哲和舒儿。在第一次看到阿哲时,她的冷静和无所畏惧深深吸引了我;她没有抗拒我的靠近,我们自然走到一起。婚后我们很甜蜜,即使是在战火不休、缺衣少食的时候,我也总能感受到爱与希望。后来阿哲为我生了舒儿,虽伤了身体再不能怀孕,我也毫不在意;更何况舒儿很可爱,她一笑,仿佛整个世界的亮了。我最喜欢抱着她,然后我们额头相抵,咯咯地对着我笑。
但在阿哲离开我时,我觉得我的世界开始坍塌,我变得不开心,变得暴躁。更令我难受的是,舒儿不再笑了,她深居简出,不再单独来见我。什么事都不跟我说。就算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又如何?难道我对她不好吗?我越想越生气。直到她背着我私定终身,我愤怒难当,一气之下让她去和亲了。不过下旨的那天晚上我就后悔了,原恬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对政治一窍不通,没有担当,怎么配得上舒儿。但或许舒儿就喜欢这样的吧,我这样安慰自己,送走了舒儿。但后来我才知道我错的多彻底多离谱。
舒儿遍体鳞伤躺在地上,浑身滚烫,却不断打着寒战,低声呢喃着疼……那一刻,我很无助,我恨不得替她承受那些伤那些痛……当太医告诉我,舒儿熬不过去了。我决定让她走好一点,纵使我再不舍。我轻轻地同她说话,让她慢走……但内心奢望上天能赐我一个奇迹,我的舒儿能好起来,哪怕不再对我笑,哪怕恨我,哪怕永远不见我……
舒儿下葬之后,我感觉到自己仿佛就要与世界告别了,我把最后的时间花在制作风筝上,答应过舒儿给她做一只能带她飞的风筝……
我是纪临,自我出生开始我就是跟着外公和母亲一起生活。自记事起,我就是生活在东京城里,母亲天天以泪洗面,她总想去找父亲,但外公不让。我很好奇父亲长什么样。外公说父亲是有担当的人,但父亲已经有其他的家庭,从母亲答应和他和离以后,我们就和他没有关系了。外公也告诉我,即使没有父亲,他会尽量弥补,我不必自卑,父亲不是不要我,他是不知道我的存在;也要我长大后,要好好保护母亲。后来外公生病了,一直没有好,在临终前他叮嘱母亲要自重自持,养育我成人就好,不要生事。但母亲只哭,在过了外公头七后,母亲开始带着我跋山涉水,她说要带我去找父亲。我说外公不让,她说父亲也一直在找我们,是外公不让我们团聚。其实从心里我还是很想知道父亲长什么样的,就默默从了母亲。如果后来我知道,我们的出现会造成父亲一家人不可逆转的悲剧,我当时一定会阻止母亲,我会永远不打扰他们。
我见到父亲了,父亲四处征战,每天都很疲惫,但他还是留下我们母子,每天都问我功课,要我好好读书,比外公还严厉。后来有一天,父亲没有问我功课,第二天中午父亲才出现,他看起来很高兴,我逮着时间问父亲昨天去哪里了?父亲问我如果我有妹妹了,我会怎么做?我说我会好好照顾妹妹,不让她受伤害。父亲摸摸我的头,说,嫡母给我生了一个妹妹,等战事结束就带我去看他们。小时候,我看到隔壁家两兄妹相亲相爱,常常一起去摸鱼很羡慕,我盼望着我也带妹妹去摸鱼。
三年后,父亲带我去了一个种满槐花的地方,那里的人看到父亲都很开心,父亲说这是他的家长。我们到了一处医馆,我看到我的妹妹和嫡母。嫡母喜极而泣,妹妹在吃烧饼。我们像小时候隔壁家兄妹一样,分享了同一块烧饼。妹妹的名字和我们都不一样,嫡母希望她一生快乐无忧,取名琮,而父亲非要有取个舒字,非要叫舒儿。所有皇室子女里,只有她是两个字的名字,琮舒。但无论如何,我都觉得这名字好听。
我觉得我的妹妹配得上世上最好的东西。十七岁了,父亲要我更有担当,常常跟着纪七叔叔去换防。但那一次换防回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这一生看到她两次最脆弱的时候,第一次是嫡母去世时,她高烧三天三夜,醒来后她不再叫我大哥,总叫我北江王;不再和我说话,总是一个人深居简出,我常常吃闭门羹。第二次是在原国的内庭狱,那时的她就像一只纸船,却航行在波涛汹涌的河流里,随时可能淹没。
我还是来晚了,她离开我们了。她留给我的诀别书语句平静,仿佛参悟一切立地成佛了,她要我好好保重。她走后不久,父皇也走了。
我将未被父亲发落的新后幽禁在她的寝宫,吃穿不愁。但就像琮舒说的,我也不知如何面对她。长乐慢慢长大也懂得是非了,常常去看望那个新后。长大了变得规矩的长乐,嫁给两情相悦的人,生活幸福美满。
我自恃无愧所有人,除了琮舒。她是我一生的痛。
我是琮舒,我的性格跟阿娘一模一样。愿意付出真心,愿意敞开心扉。但如果我们缘分尽了,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只留住最美好的东西。小的时候我怨恨阿爹,觉得阿爹为什么可以那样对阿娘?后来,我才发现一切都是注定。如果当初阿娘开口解释或是开口乞求,阿爹可能就会不顾一切维护阿娘,哪怕与全天下为敌;但阿娘做不出那种事,事情也没有如果。
我知道那一切都是阴谋。第一次是针对阿娘的,但阿娘说她累了,她和阿爹的缘分尽了,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求我不要寻死,要去经历更多的事情,要成长才不负来这个世界一趟。我做到了。
第二次是针对我。嫁给原恬时,我看到他的父皇母后那样恩爱,就像曾经的阿爹阿娘那样,而他就像曾经的我,忍不住想守护他的笑容,不自觉地想要保护他。他的心从来都不在我这里,我不在乎。后来,肖瑶小产时,我才惊觉阴谋已经快浮出水面了,时间很紧迫。在大殿上看到那个宫女和毕尘的反应,我明白澈叔叔在临死之前跟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但没有证据,不能让原恬相信我。
我让柒雅去查,一方面是让他去寻找证据,铲除异族余孽;另一方面,我真的累了,我讨厌无休无止的猜忌、争斗、战争。我想顺其自然,不过多自救,生死由命。毕尘来看我,更坚信我自己的判断,但同时我也被深深折磨,他们招招狠厉,果然我只是他们行动计划的开始。自知大限将至,我写下诀别书给大哥,我相信大哥会来救我。
不过,她们真的很过分。阿芙蓉刺激神经又致幻,一天一大海碗,常常让我分不清白天黑夜、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却真真实实感觉到身上的疼痛。我常常见到阿娘和阿爹,他们恩爱如常,真好!那天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感觉身体一直在变轻,真的要离开了。后来,后来我投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应该是阿爹来了。很想开口告诉他,琮舒已经不怪他了,我已经明白当初是阿娘自己选的,就如同今天,我的遭遇也是我自己选的,跟他没有关系,无需自责。但是好累好困啊,我努力了几次都不能睁开眼睛,手也动不。再后来,我听不到阿爹说话了,我看到了阿娘,在漫天的槐花里对我笑,我开心地跑过去,终于见到阿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