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忆唤过她身边那丫头模样的小姑娘:“容儿~”,对其耳语几句,带着几个佩剑侍从先行离开了。闻攸行强撑着身体和精神,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对着那少女一施礼,那少女也不多话,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一袭白衣飘飘然而去。
闻攸行真是撑到了极限,目送这一袭白衣离去,眼缝上下开合几下,实在是重得再也撑不开,又晕了过去。旁边早有侍从眼疾手快的搀扶住,那留下的叫容儿的小姑娘掏出几两银子,算是赔了那豆腐摊子,又吩咐人去请大夫,急急的带着闻攸行往客栈奔去。
待到闻攸行醒转来,已是第三日日落时分了。
闻攸行一醒来,头依然疼得好似要裂开,身上的几处伤口同时袭来的疼痛感,几乎又让他昏厥过去。他轻咬自己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这才闻得满室缭绕的药味。
闻攸行转头看屋内摆设,条几,桌案,显是一间客栈的客房,想起自己昏迷前的那一幕,不确定是不是那仗义的白衣少女将自己送来客栈,又给请了大夫。闻攸行躺在床上,穿行来到这里前发生的事情,圣父,同袍,仙门,人间,一幕幕在脑海中有如画影戏般闪过。不能想,一想,闻攸行就觉得心中似有团火在烧,他那鲜血淋漓的心就放在那火上烤着,烤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炙辣辣的痛起来。
闻攸行正在那里煎熬着,心里的疼痛让他忘记了刚一醒来周身的疼痛,这时,店小二端着一碗煎好的药推门进来,一看躺在床上的这人,高兴的立马回头冲楼下喊道:“掌柜的,这客人醒啦,醒啦!”
闻攸行想这昏迷的时日中,当是这小二在照料他,强忍下情绪,手撑着床沿,想坐靠起来致谢。那小二惯跑堂的,一见此举动哪还有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立马将手中的托盘和着那碗药放在桌上,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扶闻攸行坐起来。
不动还好,一动有如千筋万骨都被撕裂开来,闻攸行暗吸一口凉气,将这钻心入肺的疼痛按下去,对那小二道:“有劳了,多谢。”
“客官哪里的话,客官既然住店,就是我们的客人,小的就理当照料好。再说,送客官来的人也是给足了银钱,吩咐要请最好的大夫给客官瞧伤的,小的不过是跑跑腿,没啥好谢的。”那小二原是见那送闻攸行来的人出手阔绰,因此精心照料,想在闻攸行醒时,好多得几个银钱的打赏,因此,说完定定的看着闻攸行。
闻攸行哭笑不得,心道,看来那玉佩终是保不住的了。伸手朝腰间摸去,不料小二已经给他换过衣服,随身物品皆以摘下放置一旁,闻攸行摸了个空,不由得四下搜寻,看那玉佩和其他之物放在哪里。
那小二机灵得很,立马从靠壁的柜子里取出一应什物:“客官可是在找自己的随身之物?小的给客官更衣时,一并整理放置到柜子中了。”
那小二将那几样东西捧给闻攸行看,闻攸行从中拿起玉佩,双手递给小二:“承蒙照料,无以为谢。”话音刚落,小二正要装模作样推辞一番,就听门外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我看你对你这块玉佩还真是不喜欢得紧,见了谁都往外送啊。”
说话间,一个着霜色白衣的女子推门而进,正是那日豆腐摊前的少女。闻攸行在床上,下床也不是,全身痛得动也动不了;不下也不是,只得往上拉了拉被子,拱手施礼到:“冒犯姑娘了,还请姑娘见谅。”
进门来的,正是苏知忆,她心里暗叹,这还真是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啊,那日听容儿回来说起,这公子孑然一身,未带行李也未见有盘缠,她这边在想要怎么送这公子回家,却没想到一来客栈竟然撞见他还出手如此阔绰,将身边唯一值钱之物到处乱送,真是个败家子儿啊,苏知忆一边想一边往房间里迈,丝毫也未觉得自己一个姑娘家,大剌剌到就这么闯进一不认识的陌生男子房间有何不妥。
进得房来,苏知忆眼疾手快的,劈头从闻攸行手中夺过玉佩,再摸出一点银两赏了那小二,小二拿了银子在手中一掂,有眼力见的赶紧溜了,还不忘给带上门。
苏知忆小嘴一嗔,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想揶揄几句的心,拿着玉佩踱步到雕花窗边,就着春日的暖阳,举起手中玉佩对着光看了又看,嘴里咕哝道:“玉是块顶好的玉,就是主人家一点不爱惜,见谁都想送。”闻攸行听得此言,但见那姑娘撅着小嘴,手里拿着那块玉举得高高的,对着阳光半眯着眼,看来看去,闻攸行微微的摇了摇头,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心想,这不知是哪家未历人世的小姐啊。
小二去而复返,端了一碗清粥,一碟咸菜,敲门进来,手脚麻利的放在刚才的药碗旁,冲真正的金主一躬身,又麻溜的退了出去,依旧不忘带上门。苏知忆此时才收起玉,将那玉佩放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布囊中,从窗边踱步过来,看了看桌子,又看了看闻攸行,暗暗猜想,难不成是哪个世家公子贪玩偷偷溜出家门来的,所以一个侍从都没有带?但是见闻攸行的神情举止,断然不是那种不靠谱的纨绔子弟。那是,家门生变,只有他一人从其中突围逃脱的?苏知忆被自己的这个猜想吓了一跳,但直觉闻攸行不像坏人,坏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苏知忆问自己,她却答不上来,不管了,既然都救下了他,那就好事做到底吧,这样想着,端起药碗就朝闻攸行床边走来。
闻攸行吓了一跳,就他们两人共处于这一室之中,门还是带上的,先前这女子立于打开的窗户前,尚还好说,此时,看情形却是要给他喂药,这,当然不妥。“不敢有劳姑娘,我自己来就好,姑娘相救之大恩,待闻某办妥诸事,定当回报。”说罢,闻攸行强忍着疼痛,就要伸出手来去接那碗药。
苏知忆哪里知道闻攸行此时心里顾忌的是什么,满心里都在猜想他家门是遭遇到了怎样的变故,看他满身是伤,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生死之斗逃脱升天的,只当他是客套,将那碗向后一端,碗里的药差点洒了出去,闻攸行举到一半的手只得放下,“大恩?哪有什么大恩,拿你这玉佩抵了,反正你老想着送人,与其送给那些个不认识的不相干的人,倒不如送给我算了。”
闻攸行听得此话,心里一惊,对方一个小姑娘家,姓甚名谁他都不知道,他总共也才见过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怎么算起来也是和那些个卖豆腐的跑堂的一样,对他来说,都是不认识的人吧,除了救了他,有点相干之外。
闻攸行想提醒她一个小女儿家,独自出门在外,呆在一个并不认识的陌生男人房间,还说出这样的话,是大大的不妥,但见那小姑娘似乎丝毫未觉得哪里有半分不妥,撅着小嘴给他吹了吹汤匙里的药,自自然然的端到他嘴边,又抬一抬自己下巴,示意他喝下去。
闻攸行心想,也罢,小孩子罢了,自己想那么多反而不妥,反正片刻后她就会离去,伤好后自己也会离去。待事情办妥,他再来这间客栈,凭这小女孩的衣着打扮和行事风格,想必这地儿也找不出第二家,不难打听出,再行报恩便是。
想到这儿,闻攸行用嘴接过那汤匙,将里面的药咽了下去,小姑娘脸上现出欢欣的笑容:“这多乖,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闻攸行:“......”,好似刚才腹诽的那些话都被人听见了。
闻攸行再不敢在肚子里嘀嘀咕咕,目不斜视的喝完了那碗药,正松了口气,唇上却感觉到一阵香甜,那小姑娘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颗糖来,一把塞进闻攸行嘴里:“我每次吃药,我大哥二哥都会准备好多糖哄我,看在你吃药这么乖的份上,分你一颗。”嗯,比起她每次喝药闹得阖府上下都鸡飞狗跳的架势,闻攸行喝药简直是乖得不能再乖了。
苏知忆几次话到嘴边都想问一问,到底是发生了怎样的变故,让这样一个如仙如玉的公子,落难至此,但她再是恣意任性,也始终觉得不好随便探人痛处,一碗药喝完,心里纠结了千百回,也终是一句话也没问出来。苏知忆放下药碗,扭头看着桌子上的清粥和咸菜,闻攸行正暗叫不好,却听那姑娘叹了口气说:“我今天出来溜达得太久了,我得回去了,不然我大哥二哥大概也帮我掩饰不住了。”
闻攸行一听,胸中一口闷血差点从口中喷出来,这姑娘还是背着家里父母,偷偷溜出来的,那要是被人看到她进出客栈一陌生男子房间,再一通嚼舌根,姑娘家家的,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