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听完,孙天锦已然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暗中撑着茶几,让自己不至于栽倒在地,眼里写满了惊诧。
楚汐月已然将来龙去脉尽数告知孙天锦,也让他彻底经历了有生以来这第二次巨变,不过,这一次他敢肯定,自己是中了奸计,并且如今时节距离自己记忆中最后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乎一个春秋,从大虞景隆十年,到了景隆十一年。
不过对于眼前这个冷艳的北川郡主,他倒是很难提起什么愤怒,原因很直接,因为,她确实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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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虞国西境
夜雨如瀑,已经连着下了三天三夜
“兄弟,诶!你说这里头装的谁?”一声粗哑的声音响起,它的主人是一个蛮壮的军兵,此刻正在雨后泥泞不堪的路上艰难的前进,这是因为肩上,驮着一口装潢奢贵的……棺材。
另一个士兵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泥,喘着气回答:“妈的,我上哪知道去,看着棺材,那像是柳木薄皮的那种?说不定里头还尽是好东西。”
说到这里顿了顿,微微会有张望了一下,转回来压低声音说:“也不知道丁长发的什么疯,挖找东西还不让兄弟们分了,钉的跟个石头似的。”
先前问话的士兵赞同的嗯了一声,这时在棺材左后角抬着的士兵插话道:“诶?该不会是上面的哪位将军?我可听说前两天和梁国打仗,死了不少人!”
“扯淡!将军死了那个不是车拉马驮?用咱们顶着雨去抬?”
啪!一声响亮的皮鞭声响彻夜空,结结实实的抽到了那个士兵的头上,疼得他一叫唤。
“甭管是谁,用得着你们管?啊?!给我老老实实抬着走,到了前面河里就扔下去,能听懂吗?问个屁问!张岭,再问小心我他妈砍你脑袋!”一脸横肉的那个丁长训斥道。
几人再不敢抱怨,低着头举步维艰的向前走着。
“诶呦!妈的什么东西绊我一下?!”张岭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雨路又泥泞湿滑,一跤滑倒狼狈的摔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水。
棺材失去一边支撑,也随之坠地,另外三名士兵和丁长赶忙伸手去扶,但多日积在地面的淤泥极其黏滑,棺椁本身亦是沉重,深陷泥中,又兼上夜色沉沉目难辨物,一时绝难拔出。
丁长气急败坏,嘴里骂骂咧咧的嚷了两句,挥起鞭子就要抽,可动作未到一半,却忽然僵直在原地,动也不动,另外几个士兵正幸灾乐祸的准备看戏,看见丁长奇怪的姿势开始还没有察。几秒之后才发现不对劲,就连同爬在地上准备挨打的张岭也疑惑的回头看去。
轰隆隆!
一声惊雷,接踵而至的闪电划破长空,向黑夜和大地上的众生狂傲的炫耀着转瞬即逝的生命
银色的光芒照亮了山野,瞬息间也照亮了丁长狰狞恐怖的表情
粗糙的嘴角长的巨大,嘴型仿佛还保持着前一秒的骂语,长满横肉胡茬的脸几乎揉曲在一起,好像枯死的藤条,最为恐怖的是凸出的双眼,血丝暴张,写满了无可言表的恐惧和惊异。
几人被吓得够呛,黑暗却不合时宜的又淹没上来,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更令人心声寒意。
一个兵曹壮着胆子伸手探向丁长,不摸不要紧,只轻轻一触,丁长的身躯猛的裂成两半,一道极长极平滑的伤口从左肩直到右边腰部,稍一用力,瞬间坠地,血流如柱,他好像是分毫之内被整齐切开一样,不然也不可能神态与身前几乎一般无二。
几人都是些兵油滑条,见此情景早被吓破了胆子,慌张叫嚷的就要四下奔逃,哪里还顾得上棺椁
忽然,闪过一道几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速度奇快,若不仔细观辨,绝看不出来
。。。。
半响之后,棺材沉入河中,不过里面却传来阵阵敲击抓挠声和凄惨的哭嚎,仔细听认,好像是四个人。
黑影满意的看着棺材彻底消食在墨黑的水面,将手中冰刃迎着月光照了照:“嘿,多少年没动的老骨头,还行,没到动不了的地步。”随即一只手拿起原本装在棺材里的某人,掂量掂量,纵步两三,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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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孙天锦听罢,多少天来巨大的困惑如阴影一样笼罩着他,终于等到了真相明晰的一刻,可如此令人真相,令他赶到窒息。
记忆随着叙述的延申清晰起来,一幕幕恍如昨日的画面重新浮现在眼前,他好像丧失了思考能力一样呆坐在椅子上,眼中尽是惊异,和惶恐。
皇宫、偏殿、贺渊麟
断壁颓垣、雕像烛台
风雪、谈话、昏沉
之前碎片版的画面被链接再一起,挤满了脑海
“谁会这么做?谁有必要这么做?又有谁敢这么做?!”
“有人给你下了毒,一种奇毒,让你昏厥不醒,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你身体里的毒量很小,以至于驼叔把你带回来之后,晴儿能把你救过来。”楚汐月说道。
自己再虞国根基很浅,从无世仇之类。但自己力主推行的改革之策,定然得罪了不少人,其中自然不乏庞然大物,可纵观虞国政坛,谁有能力动自己?谁敢?毕竟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就是贺渊麟。
回想皇帝那天,表现如此反常,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下肯定隐藏着惊世的秘密。
可自己从进入皇宫到最后,从来没有饮食过半点宫中之物,那下毒,,,,,只能是在,,,
!!!
孙天锦感到一股奇寒直钻骨髓,凉意透魂。
不可能!
孙天锦猛地抬起头,看向桌几另一边的楚汐月,眼中透着几分寒意。
楚汐月好像并未察觉,默默的品着茶,脸上还保持着一抹浅笑,只是不知笑里,几分是真几分假。
他眼中的凶寒逐渐黯淡了下去,的确,一切和她都没关系,反而对自己更是有救命之恩。
“郡主对孙某有救命之恩,可孙某如今一介白丁,恐怕更早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几欲杀之而后快,不知郡主,以为孙某尚有何利?”孙天锦此刻,已然有几分心灰意冷,全都成了云烟往事,侥得一命,却要从此担惊受怕,苟活世间,沦落如此,枉活一世,更无颜再见师尊尉云子。
“公子心中自如明镜,小女确有要是,万望公子一助。”楚汐月放下了茶杯,神情竟凝重起来。
孙天锦站起身来,轻蔑一笑“郡主想是奉北川皇帝之命,以救命之恩和威逼之势来要孙某食官禄于北川。”孙天锦生音猛然一昂,好像把近来一切怒火都倾注其上
“孙某不才,侥幸拜入天师尉云子门下,敬学五年,虽无大就,实有志心,只欲上报君王下利万民,不想遭人陷害,沦落至此境地,郡主救命之恩孙某于心永记,然,为人一世,岂能见利而忘大义?郡主若想使孙某叛国逆礼,其实绝无可能!趁早心中断了此路,以免致使郡主无颜!此地为苍黄平原,郡主若逼,孙某便自缚而下,以死明志,郡主无需费心!”
话音落,孙天锦毅然拂袖转身,推开屋门,向着长廊快步走去。
楚汐月眼中神色变了又变,她对孙天锦有过全面的了解,但她如何也没想到,孙天锦会有如此表现,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孙天锦走到廊道尽头,看着脚下的大地,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她想要自己做什么,都算错了。
寒风掠过脸庞,吹透了衣衫。
”等等!”楚汐月竟然追了出来,凤目中隐隐含惊。
“公子且停步!所求之事,非公子所念,实有难言之隐!非是奉皇命请公子出仕,而是有请公子帮我,逆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