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江如枫以实情告知了唐振海,请求与天门镖局的队伍通行。后者同意后,赫连亭也于半个时辰后入城,三人一同借宿在天门镖局。
酉时时分,唐振海将这次剿匪的详情交待给江如枫,完毕后三人回房歇息,整理行囊。
此时,残阳已经西坠,夜幕降临在汇龙镇之上。
…………
青竹轩后院之中,一名披金戴玉的公子坐在小院的石桌旁,不急不缓的啜饮着杯中的香茗。
“殿下,外头风大,您要不先回房吧。”一同带来的管事轻声道。
“老余,宫外不要叫我殿下,你得清楚我现在的身份。”
“是是是,老身记住了。”被唤作老余的管事揭去额角的汗珠,他是看着这位主子长大的,现在突然要他改口,实在是不适应。
“今晚有客要来,因此我早就准备了两副茶具。”
“笃笃笃”。
有力的敲门声响起,公子示意管事去开门。
门闩被拉开,老余请来者入内。这名客人身材魁梧,肤色黝黑,脸颊上有几道伤疤。
“公子。”来客单膝下跪,向公子行礼,后者轻轻的瞟了一眼管事,似乎在拿两人做比较。
公子并未抬头,将另一副茶具推向男子一侧,示意他落座。在这青竹轩中能来去自如的人,也只有这位来客了。
男子直起身,但并未坐下,将一封密函递给公子,道:“小人还有要事在身,恕我无法陪您饮茶。”
轻轻颔首,公子接过密函,快速翻阅,神色阴晴不定。快速阅览全文后,他轻轻放下茶盏,道:“统军,没想到你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有人对我说‘心有正而意不邪’。”鲍宣停顿片刻,观察公子的神色,后者重新拿起茶盏,轻轻摇动,清亮的茶水似有天深,“国无二主,某必肝脑涂地!”
“你做的不错。”公子直起身轻拍男子的肩,“但聪明人总会两手准备。”
鲍宣微微一怔,而老余已在主子的示意下离开。
“接下来依我所说行事。”
…………
鲍宣神色凝重的离开了小院。
他是皇长子的人。
多年前他因越级上奏得罪中央的高层,落难入狱,脸颊被刺上金印准备流放临仙洋。后受流云权所救,仅仅是贬谪到了汇龙镇做了城卫军的统军。当晚他就用小刀划去脸上的黥刺,那些伤疤便是如此落下的。
他替皇长子办事,一方面是报恩,但这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自从十八年前鸾祖赐姓,朝中的党政便围绕皇长子与二公主接连不断,王公大臣不理朝政。随后几年大规模的灾荒更是雪上加霜。匪盗横行,国家动荡。
悲哀!
他弱冠那年便对父亲宣誓此生为国,国家没有安定下来,他断不会娶妻。初到汇龙镇时,曾有人为了试探他的野心送来了数位美人,鲍宣为了打消疑虑被迫收下。后来,汇龙镇便多了一座青竹轩。
国未宁,安能成家!
鲍宣绕出青竹轩,静立在院墙之外,望向东枝上的一轮明月。京都在东方,当朝皇帝宣武帝自然也在那里。
何时,我才能再次回到那里?
轻叹一声,鲍宣沿街道走去。此时已接近半夜,看不见一个人影。
路过公主的临时府邸,统军望向书房,灯火依旧。
若是皇长子他不需要和我密会,此时肯定在床上了,指不定怀中还揽着花魁。
鲍宣必须承认,也许鸾卞毓在天分上超过了流云权,但是她不合时运,皇长子派仍占据上风,更何况流云也没有女子掌国的先例。
形势容不得再拖了,最多五年,流云就会有亡国的风险。
若非鸾祖赐姓,你也不过只是一个宫中女眷罢了。如今你被卷入这权利中央的纷斗,本就是一个错误,一个崩离朝政的错误。
而错误必将修正。鲍宣踏上青灰色的城墙,身后的城池中点着零星的灯火。夜色厚重,更深露寒。西风从群山中呼啸而来掠过他的耳畔。
“要变天了。”
…………
云脚低垂,蒙蒙的微光透过雾霭,落在鸾卞毓手中的《匪难》上。
时辰将至。鸾卞毓合上兵书交予身后的老者,另一侧闵铗归恭候在公主身后。
此时已经接近辰时,然而漫天云霭将阳光掩去,不时有西风呼啸着穿过行列。鸾卞毓跨一匹通体洁白的宝马,此马换做「日照云影」,是皇室专用的御马。公主身后则是从京师带来的云卫军和混编入队的城卫军。理由是城卫军对地形和匪兵更加熟悉但论做战能力略逊一筹,双方互补能更好的发挥出两军实力。
城门上是汇龙镇御元严睦霜,城卫军统军鲍宣和一干官员,两侧是一众鼓手,准备为公主擂鼓送行。
是的,这次剿匪城卫军领军的并不是统军鲍宣而是副统军孙澄峰,理由是六成的兵力被调离了汇龙镇,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人镇守此处防止匪兵围魏救赵。
眼下四路人马还缺两路,鸾卞毓静静地坐在马上,望向城门口。
她的思绪其实并不宁静。剿匪只是幌子,实际的原因是鸾祖精血通过感知已经可以大致确定方向,位置在匪众的巢穴凤扼泽。
凤扼泽地形复杂,其中还有一块大范围的雷域,加上盘踞其中的匪众想要无声无息得取出精血绝无可能。既然如此,不妨就将事情闹的大一点,顺手除去这汇龙镇一害。
马蹄声响起,一众人马从城门中鱼贯而出,队伍中高举着的锦旗上绣着「龙门商会」四个大字。龙飞凤舞中蕴含的是况家可怕的财力。
龙门商会是流云皇朝的第一大商会,尤其是这几年皇室衰微,以富可敌国来形容它毫不夸张。此次商会领头人是况家的大少爷,此前一直在汇龙镇的分部磨练准备日后继承家族产业。
龙门商会的队伍逐渐接近公主,在双方相距十丈左右的距离时,商会的队伍勒马挺步,况家大少翻身下马走到日照云影前行礼道:“见过公主。”
鸾卞毓微微颔首,眼前这人她还有些印象,毕竟昨日接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想忘记都难。
忌无应走上前来与况川途答话,道:“久闻况家大少狂放不羁,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此时况川途身着一袭白衣,其上没有丝毫修饰,任凭西风将其拖起在空中飘飞。身旁则系着一柄宝剑,一个酒瓶,一头长发没有梳理起来,只是任其在身后翻飞,从相貌上看来确实是狂放不羁。
毕竟他此时面见的是公主,虽然礼数上是尽了,但在着装上仍不太规范。
“前辈过奖。”可能并没有听出对方话中讽刺的意味,况川途转身面向自家的车队,挥手示意,几辆货车被牵上来。
况川途打开其中一辆车子,其中都是上好的兵器和披挂,虽说算不上法器,但本身便是用灵铁打造,所以天生自带灵性。
忌无应有些发怔,虽然隶属于高手云集的雲下影的他并不稀罕这些装备,但其数量之多令他难免感到震惊。尽管并未回身,他依旧能感觉到身后众军士灼热的目光,要知道朝廷是不会舍得给云卫军统一穿戴灵器的,一套就动辄千两。说白了就是国库空虚,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装备军队。
一车的灵器就已经很难拿的出手了,更何况对方还不止一车。看样子,再装备四倍眼前的军士都绰绰有余。这种情况下,他忌无应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若非他早就听说这位公子爷行事怪异,不能以常理而论,他甚至都会去想对方是否是在挑衅流云皇室的尊严,因为两相对比,太过于悬殊。
没办法,钱没有人家多,还能说什么呢。
忌无应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但这些赠礼还是要收下的,若是不收,一是会让人觉得皇室气量狭小,胡乱揣测他人好意,二是收下这些装备,对于接下来的剿匪大有好处。
开天以下皆是凡人,靠一人两人在战场上根本决定不了最终胜负,还是要看士兵的综合素质,装备是否精良自然也是评估这一点的一个重要指标。
看向一脸真诚的况家大少,忌无应嘴角一抽。这小子估计还真不是装的,开个口把东西收下了吧,自己唯一担心的是跟自己一同过来的云卫军那帮小子会咽不下这口气,对之后的合作造成不利的影响。
侧身确认众军士的态度,忌无应看见众人眼中满是渴求,丝毫没有不快的神色。
你们的骨气呢?被狗吃了?
忌无应苦笑道:“谢谢况家大少的美意,那我们就收下了。”
况川途再次行礼后,上马回到队伍中,整合人手,和其余两支队伍整合。
鸾卞毓神色复杂的望向对方队伍中的一名年轻男子,「高山流水」陈剑睢,是融意境的修士。
此人的道十分特殊,高山流水,了通心意,只要元神强度上低于自己,他便能听到其心声,堪称他心通。尽管有范围限制,但也已经足够用了。因此况家在发现了陈剑睢后便对他鼎力培养,有高山流水的存在,足以防住暗杀,至于那些直接杀上门来的,难道商会还缺开天境的高手?因此陈剑睢一向和况川途是寸步不离,随时护卫他的安全。
精血不翼而飞,现场没有留下痕迹,已经基本上可以做出有人监守自盗的结论了。毕竟缺少魂魄的话,就算是刘子明的仙躯也不可能自由行动。
汇龙镇的高层中有内鬼!接着众人一致认为先将这个消息封锁为妙,不要让镇民恐慌。
叫上龙门商会的好处便体现在这里,有陈剑睢在这里,就算队伍中有奸细也无法轻易得手。
“天门镖局总镖头唐振海见过公主!”众镖师快马走出城门,身后扬起阵阵尘土。
唐振海飞身下马,走到鸾卞毓身前行礼,后者道:“整合一下队伍,准备出征。”
镖头领命,行礼回阵,况川途领着数辆货车走上前来,道:“唐镖头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请收下吧。”
又送?忌无应嘴角又是一抽,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如此大的手笔给公主送礼并不奇怪,龙门商会再怎么家大业大也只是一个商会,触及不到某些核心的权利,况川途为了给家族事业铺路给鸾卞毓送礼也是相当有可能的。但如今对方给一个三流的镖局送礼,甚至只多不少,这种情况实在是很迷了。
只能说他人傻钱多,每一个动作仿佛都是在宣告:
我况某人视金钱如粪土!
忌无应只能如此来理解这位轻摇羽扇的公子哥,否则实在无法解释。
唐振海不愧是江湖中人,行事更加爽快,没有像忌无应想的那么多,表明谢意后便让人迁回队伍中分发给众人。
“咚咚咚!“城门上战鼓擂起,为中人送行。
“祝公主一举击溃匪巢,凯旋归来。”严睦霜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承严御元好意,启程!”忌无应对城门上的几人拱手行礼,然后回身命令启程。
八千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城门,而在队伍的中央,几名领队聚在一起共商剿匪事宜。
“唐镖头,你对凤扼泽的匪众有什么了解吗?”况家大少伏在马背上,作为一个儒生,骑马并不怎么适合他。
“嗯……群匪有三个头目,分别是势力最大的「朝天吼」雷洪,善于剑法的曾青天是三人中武艺最强的和其余两人多有不合,而偏居于东南角的刀门门主裴输源手上人命最多,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唐振海侧身答道。
他作为天门镖局的总镖头,一向身先士卒,像这样呆在整个队伍的最中央还是第一回,多多少少有些不适应。
唐振海环顾四周,右侧是身份高贵的当朝皇储,再往右去则是不善马术的况家大少,身后两人的侍卫和军师闵铗归紧紧跟随。而孙澄峰此时位于队伍的最后方,看押粮草辎重。
“三人出身如何?”闵铗归乘着一匹快马,位于公主身后。
“雷洪本是我龙门商会的护卫,二十年前押送煞元时杀光了同袍,将钱财全部卷走落草为寇,为人心狠手辣,做事谨慎。至于其余两人,我并不清楚。”
唐振海接过话,道:“曾青天是因为杀了前任御元的儿子被迫落草的,不久后就查处前任御元和雷洪勾结,将押运边关物资的官车行踪泄露后后者进行抢夺,赃物两人平分,应该算是半个好人。至于裴输源那厮,招式怪异,只知道本来不是流云人士,来自东洲的某个大地方。”
鸾卞毓道:“唐镖头以为曾青天可有劝降的可能?”
唐振海露出一抹诧异的神色,接着惋惜得摇头道:“他不信任朝廷。”
“国失信坏道于民,民不以为国,而国不以为民。”公主低声沉吟《匪难》中的句子眼神发愣。
雨滴从天而降,卷携着秋季特有的萧索,给众人带来袭袭凉意。
“下雨了,传令下去准备在前面扎营吧。”鸾卞毓和身旁一名军士吩咐道。
尽管气修不惧雨水,可雨天泥泞实在不适合马匹行走。何况队伍中也不全都是气修。
自魏子论道以来,人族修士以气修,道修,灵修,佛修,儒修为主,其中气修包括正修,阳修和阴修三种类别,人数最多。
而其余体系的修炼方法则与其大相径庭,自然无法防备雨水。
此时闵铗归掩袖挡雨,鸾卞毓亦撑开雨伞,只有况川途解开腰间的酒瓶痛饮几口,让陈剑睢打开防水的纸卷挥毫题诗,任由雨水从脸上淌过,从领口灌入内侧。
畅快的写完最后一字,陈剑睢利落得合上纸卷,撑开雨具给况川途挡雨,后者则掏出一枚火属兽玉将衣物蒸干。
你是在烧钱玩吗?此时除了早已习以为常的商会众人,其余几人内心都在各种吐槽,对于这一点陈剑睢听的十分清楚。
鸾卞毓:哎,真不愧是第一大的商会,换作其他人迟早将家底败光。
忌无应:你有这闲钱送我不好么。
唐振海:为啥不让他那个侍卫用煞气帮他烘干,不想没有这个能力啊。
闵铗归:着……况家大少的思路果然不能以常人来理解。
似乎是感受到了众人异样的目光,况川途解释道:“感受真性情。”
呵呵。没人去理会况家大少无力的辩白。
鸾卞毓轻咳一声,勒住马道:“就在这里扎营吧。”